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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诸纪红
1988年盛夏,我踏入了高考考场。
高考,对我们这些农村孩子来说,是通向新世界的桥梁。我们勤奋学习,不敢懈怠。那一年,校园里最流行的歌曲是《我的未来不是梦》:“你是不是像我在太阳下低头,流着汗水默默辛苦地工作,你是不是像我就算受了冷漠,也不放弃自己想要的生活……”
那年夏天,天气炎热得让人窒息,热浪犹如火蛇般在大地上肆虐,连空气都被烘烤得滚烫。
高考的前一天,我站在学校的大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准考证。同学们陆续登上大巴车,我紧随其后。我知道父亲会与我同行,于是在涌动的人潮中寻找他的身影。过了许久,终于看到了父亲,我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穿着一件灰色的旧衬衣,衣服上有汗渍,还沾着些许泥土。他的脸庞被晒得黝黑,皱纹深深地刻在额头和眼角。
“爹,你来了!咱们快上车吧。”我焦急地催促。
父亲微笑着摆了摆手:“我不跟你一起坐车了。你先去,我一会儿就到。”
车辆缓缓驶出,我回头望去,父亲的身影在车窗外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尘土中。
经过一个小时的颠簸,我们抵达县城。在老师的带领下,我们熟悉了考场的环境。县城的街道宽敞而繁华,两旁的店铺里商品琳琅满目,然而这一切都无法吸引我,我的心里只有高考。
我们统一被安排在县招待所住宿。当晚,我在脑海中反复回忆着各个知识点,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最后的准备。
就在我即将熄灯休息时,父亲来了。
“爹,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我惊喜地喊道。
“当然要来陪你。高考这么大的事,爹怎么能缺席呢?”
“爹,你晚上住在哪里呀?”
“就在你们招待所旁边的旅馆,我开了个房间,和小春他爹一起。”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早点睡吧,明天好好考!”说完,他转身离开了我的房间。
第二天一大早,我起床后一打开房门,只见父亲拎着油条、豆浆和茶叶蛋,站在门口。
“快来吃饭,吃完咱们早点去考场,不要耽搁了考试。”
吃饭时,我发现父亲脸上有倦色,还不停地打着哈欠,便问他是不是昨晚没有睡好。父亲笑笑:“睡惯了家里的硬板床,旅馆的软床还真让我有点不习惯呢。”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我走出考场,阳光洒在脸上,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下来。父亲在招待所等我,他的笑容温暖而平静。他没有提及考试,只是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和我聊起家常。他的话语中满是对生活的乐观和对我深深的爱,这让我感到,无论考试结果如何,我都是他的骄傲。
父亲帮我收拾完行李,说:“你和老师同学坐大巴回去,我和小春他爹还要在县城办点事,迟一点回。”
那天晚上,睡在父母隔壁屋的我,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孩他娘,帮我打一桶热水来,我要好好地泡泡这双脚。”
“咋的了?”
“去县城来回走了六十多里地,脚底磨出泡了。但坐车的钱省下了,值当!”
“我说呢,给你的钱,咋还剩这么多。”
“嗯,住宿的钱也省下了。住旅馆每晚要五块钱,我可舍不得,就在公园的长椅上凑合了三个晚上,挺凉快的,只是蚊子太多。”
“你呀……”母亲心疼父亲。
“孩他娘,这省下来的钱,你明天上街割点肉,给咱儿子补补。”
我躺在黑暗中,泪流满面。
《光明日报》(2024年06月07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