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右上角微信好友

朋友圈

点击浏览器下方“”分享微信好友Safari浏览器请点击“”按钮

文化人 天下事
正在阅读: “比”“兴”异同论
首页> 光明日报 > 正文

“比”“兴”异同论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3-31 02:25

调查问题加载中,请稍候。
若长时间无响应,请刷新本页面

  作者:顾农(扬州大学文学院教授)

  中国古典诗歌的表现手段大而言之分为三种:“赋”“比”“兴”。“赋”是直言其事,直抒其情,有什么说什么,这是最基本最重要的方法,但是诗歌又不能像日常语言那样仅仅限于说清楚,还要讲究说得有味道,要给读者预留下涵咏玩味的余地,所以往往不直说而用“比兴”。明朝文学家李东阳说:“所谓比与兴者,皆托物寓情而为之者也。盖正言直述,则易于穷尽,而难于感发;惟有所寓托,形容摹写,反复讽咏,以俟人之自得。言有尽而意无穷,则神爽飞动,手舞足蹈而不自觉。”(《怀麓堂诗话》)“比”“兴”较之“正言直述”的“赋”更加具有表达的能力。

  更具体地说,“比”和“兴”是两种手段。所谓“比”,包括单个的比喻和成套的比喻(博喻),也包括涉及全篇的所谓“比体”,例如《诗经·魏风·硕鼠》,全篇都在骂老鼠,其实是在痛斥那些不劳而获的剥削者,这样的诗就是“比体”。

  “兴”则是所谓“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朱熹《诗集传》卷一),这个“他物”与“所咏之词”即本意之间可以有各式各样的关系,有些仅仅是起一个韵而已,有些能起到烘托气氛引起联想的作用;兴词与本意之间也有近于比喻关系的——在这种情况之下“比”和“兴”往往难以区分。

  宋朝人李仲蒙说:“索物以托情谓之比,情附物者也;触物以起情谓之兴,物动情者也。”(胡寅《斐然集》卷十《致李叔易》)这样从思维过程的角度来讲“比”和“兴”的不同很得要领。“索物以托情”指本意先行,然后找一个或一组物象来作比,来寄寓,这里是由心及物,所指比较单一,也可以说是主题先行的。“触物以起情”则是由物及心,诗人从物象中有所感悟,抒发的感情往往比较复杂含蓄,能够引起更丰富的联想。晚唐大诗人李商隐有一首五绝《乐游原》道:“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因出游而见夕阳,由此引发自己叹老伤时、爱惜光景的情愫,苍茫辽阔,无限感伤,遂成千古名篇。

  “比”是由心而物,从一般到具体;而“兴”则相反,由物而心,从具体到一般。它们的基础都是联想,但是路径不同,也可以说正好相反。歌德曾经明确地将艺术思维中的联想分为两类:“诗人或者从普遍概念出发,然后寻觅适当的细节;或者从细节里看出他的普遍概念来。二者有极大的区别。前一个方法产生了寓言,寓言里的细节只能充当例子,只能充当普遍概念的榜样。二者相形之下,是后一个方法表达了诗的本质。这个方法在写出细节的时候并不单独地想到或说到典型,可是它抓住了细节的生动之处,隐隐把典型也一起抓住了。”(《外国理论家作家论形象思维》)歌德说的这两种方法,大体正相当于中国古人常说的“比”和“兴”。

  由于“比”是“索物以托情”,是找些可以作比喻的例子来表达主观的东西,所以它往往是封闭的,主题明朗而单一;而“兴”乃是开放的,内涵丰富,具有多义性,往往更加耐读。所以歌德说,艺术的难关就在于“对个别事物的掌握。你必须费大力挣扎,使自己从观念中解脱出来”(《歌德谈话录》)。中国古典文论也是历来认为“兴”高于“比”,“比显而兴隐”(《文心雕龙·比兴》),“有兴而诗之神理全具”(李重华《贞一斋诗说》);“必有不可言之理,不可述之事,遇之于默会意象之表,而理与事无不灿然于前者也”(叶燮《原诗》)。表述不同,而其深意与歌德的看法可谓相视而笑,莫逆于心。

  清朝诗论家沈德潜说过:“事难显陈,理难言罄,每托物连类以形之。郁情欲抒,天机随融,每借物引怀以抒之。比兴互陈,反复唱叹,而中藏之欢愉惨戚,隐跃欲传,其言浅,其情深也。倘质直敷陈,绝无蕴蓄,以无情之语而欲动人之情,难矣。”(《说诗晬语》卷上)就表现力而言,比兴高于赋,兴又高于比,这就是因为“借物引怀”内容更为丰富生动,而“托物连类”则所指分明,较少弹性,难以获得杜甫所谓“篇终接混茫”的最佳效果。

  刘勰在《文心雕龙·比兴》中说,“写物以附意”为“比”,而“起情,故兴体以立”。此说为后来李仲蒙著名的界定遥开其先河。刘勰又说,汉代辞赋兴盛,可惜“日用乎比,月忘乎兴,习小而弃大,所以文谢于周人也”,汉赋的艺术感染力不如诗,根本原因在此。刘勰的这些意见,与歌德更加重视从生活本身出发而不是从概念出发的诗学主张,方向完全一致。中国古代的理论家见道总是更早些。

  《光明日报》(2025年03月31日 13版)

[ 责编:王蕾 ]
阅读剩余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