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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古典美学的雄浑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4-07 03: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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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明学术笔谈】

  中华美学一直以来都具有独特的审美风范,讲求形神兼备、意境深远,蕴含着丰富的美学范畴与艺术观念。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们要结合新的时代条件传承和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传承和弘扬中华美学精神”“我们要坚守中华文化立场、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展现中华审美风范”。当前,推动构建中国美学自主知识体系,需要适应时代要求、立足中国实际,系统提炼总结标识性概念、原创性理论。为此,本刊特约请三位学者立足中国传统美学中的标识性概念,从平淡之美、雄浑之美、典雅之美三个角度出发,深入阐释中国文化中的平淡之美、中国古典美学的雄浑、典雅与文人的理想生活,以期引发学界关注和进一步思考。

  作者:李昌舒(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

  中国美学是一个海纳百川、包罗万象的体系,不仅有偏于内敛的阴柔之美,也有充满进取精神的阳刚之美。《周易》说,“一阴一阳之谓道”。“阳”的一个重要代表是雄浑。作为中国美学的经典之作,《二十四诗品》第一篇就是雄浑,与此相关的还有豪放、劲健、飘逸、流动等。雄浑诗品展示了中国美学典型的阳刚之美。

  中国美学的一个基本特点是儒道互补,这一特点充分体现在雄浑的范畴中。雄浑可以用一个字来定义:大。总体而言,雄之大源于儒家,浑之大出自道家。

  一

  首先论“雄”。中国古典文学家郭绍虞在《诗品集解》中指出:“雄,刚也,大也,至大至刚之谓。”“至大至刚”源自孟子的思想,这是一种通过道德修养带来的人格力量。孟子云:“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四川大学曹顺庆教授认为,这种至大至刚的气不仅充实于内,而且弥漫于整个宇宙,给人一种崇高伟大、雄浑劲健的美感。这种境界源于儒家的仁义道德修养,以及主体人格的高扬。孟子强调,这种阳刚之气是“义与道”的产物,只有通过“集义”和“养心”才能具备。因此,儒家所说的“大”主要源于伦理道德的修养,体现为浩然正气和崇高精神。《二十四诗品》中对“雄”的界定是“积健为雄”,这与《周易》中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密切相关,都强调了一种至大至刚的人格力量。

  美学上,这种人格力量表现为“慷慨以任气,磊落以使才”的风骨。刘勰在《文心雕龙》中首次集中阐释了“风骨”这一概念。曹顺庆认为,《文心雕龙·风骨》篇实际上是对汉魏时期雄浑观念的理论总结。刘勰将建安文学的特点概括为“雅好慷慨”,主张这种慷慨之气源于时代的离乱和风俗的哀怨,表现为志深笔长、梗概多气。复旦大学汪涌豪教授认为,刘勰的“风骨”范畴强调的是一种作品骨干坚挺、高峻磊落的美学风貌,一种劲气弥满、雄强刚健的力度美。这种美学风貌超越了个人的悲欢得失,展现出一种豪迈、阔大的胸襟和气度。到了唐代,陈子昂明确提出要弘扬“汉魏风骨”,其《登幽州台歌》被视为建安风骨的承继。中国文学史家林庚认为,盛唐气象的核心在于诗歌中蓬勃的思想感情所形成的时代性格。气是中国哲学和美学的核心范畴。辽宁大学涂光社教授认为,“气厚”表现在美学上,指事业或主体精神底气充实宏大、根基稳固,积蓄着健康浑厚的向上之势。《二十四诗品》多次描述这种厚重勃发的气:“行神如空,行气如虹。巫峡千寻,走云连风。”“由道反气,处得以狂。天风浪浪,海山苍苍。”李白的“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杜甫的“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皆以不同方式诠释雄浑。集中体现阳刚之美的是唐代边塞诗,如王昌龄的“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以壮阔意象与悲壮情怀展现雄大、刚健的慷慨之气。书法上,张旭、怀素草书的狂放不羁,均以线条的力量体现雄健之美。文天祥的《正气歌》更是中华民族至大至刚精神的最佳写照。

  二

  其次论“浑”。郭绍虞提出:“浑,全也,浑成自然也。”这主要源自道家的“大”。老子认为,道是天下之母,是万事万物的泉源。《道德经》云:“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独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强为之名曰大。”道家的“大”强调一种浑然天成、不可分割、不可名相的状态。曹顺庆认为,道是先天地生的、无限永恒浑成整一的,因而“大音”“大象”也是如此。“大音”“大象”能统摄万物,包容一切貌象声色。这种“大”并非来源于伦理道德修养,而是与宇宙的本体——“道”密切相关。《二十四诗品》中的“返虚入浑”正是这一思想的体现。清代杨廷芝说:“元气未分曰浑。”《庄子·应帝王》中通过“浑沌”的故事说明,道是一种精神体验的浑然一体的境界,不能用知识概念的方式去分析。这是一种天人合一的精神境界,它是中国哲学的基本思想。孟子的“万物皆备于我”,庄子的“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僧肇的“天地与我同根,万物与我一体”,都是这一思想的体现。

  美学上,《雄浑》品所言的“具备万物,横绝太空”,《豪放》品所言的“真力弥满,万象在旁”,都是一种大而全、浑然一体的境界。庄子说:“同乃虚,虚乃大。”这种同于宇宙原始状态的空虚,显然是广阔而包容无限的。因为虚,所以能包容无限,所以能得浑然大全。苏轼认为,“空故纳万境”,因为虚空,所以能生成万物,包容万境。正如老子所言,“大曰逝,逝曰远,远曰反”,意味着道虽然广大无边、周流不息,但最终会返回本原。落实到审美上,这是一种内外合一、虚实合一、远近合一的境界,体现了中国美学极具民族特色的天人合一思想。南宋诗论家严羽在论唐宋诗的区别时指出,“坡谷诸公之诗,如米元章之字,虽笔力劲健,终有子路事夫子时气象;盛唐诸公之诗如颜鲁公书,既笔力雄壮,又气象浑厚”。苏轼、黄庭坚的诗,如同米芾的书法,虽有雄健,却无颜真卿的浑厚。雄浑是雄之峥嵘外露与浑之内敛圆融的合一。这种境界并非通过外向的知识探求,而是通过内在心灵的超越来实现的。这就是《雄浑》品所说的“超以象外,得其环中”。“雄”是挺立不屈、劲健刚强的超越,“浑”是内外合一、相即相融的浑然。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被称为豪放词的扛鼎之作,始于“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是雄;终于“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这是浑。清代陈廷焯认为苏轼词的优点在于“气体之高”,辛弃疾词则胜在“魄力之大”。王国维则认为:“东坡之词旷,稼轩之词豪。”这都是对雄浑的一种表述。

  三

  20世纪初,随着西学东渐,西方美学传入中国,其中“崇高”(Sublime)这一范畴也被引入。然而,学术界曾有一种观点认为中国古典美学缺少崇高美。在笔者看来,这种看法无疑是片面的。实际上,中国古典美学中的雄浑可以被视为一种独特的崇高之美。王国维在会通中西的基础上返本开新,以“宏壮”对应“崇高”,对传统雄浑之美进行了创造性的发展。西方美学中的崇高,通常强调对巨大力量或无限事物的敬畏,体现为一种超越人类经验的宏大与威严。相比之下,中国美学的雄浑则更注重天人合一的和谐。雄浑之美并不脱离人与自然的共鸣,而是通过虚静、空灵的意境,将雄浑转化为一种内敛的精神境界。这种美学追求并非简单地表现外在的宏大,而是通过内在的超越性,实现人与自然、心灵与宇宙的统一。因此,中国美学并非缺少崇高美,而是以一种独特的方式——雄浑之美——来表达对宏大与超越的追求。这种美学追求不仅体现了中国传统哲学的精髓,也为现代美学的发展提供了独特的视角和丰富的内涵。

  《光明日报》(2025年04月07日 15版)

  相关链接:

  《中国文化中的平淡之美

  《典雅与文人的理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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