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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期与超越性思维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5-08 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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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玛丽·海伦·伊莫尔迪诺-杨

  超越性思维或能塑造大脑,帮助青少年找到自己的人生目标和意义。

  我接触过的每一位青少年,无论智商高低,也无论社会或经济背景如何,都具备“心理时间旅行”能力,即理解自身目睹和经历之事的能力。我和我的同事仔细聆听青少年的内心想法,并用神经影像扫描仪观察他们大脑的活动情况。我们发现,灵活地从对当下的思考转向对过去、未来以及其他任何情境的思考,似乎真的能够塑造青少年的大脑。有数据显示,在这种广泛、情感强烈且具有反思性的思考过程(我们称之为“超越性思维”,因为它超脱当下)中,关键的脑神经网络系统以复杂且动态的模式发生“激活”与“抑制”,并使得彼此之间的连接得以生长和强化。

  这种新发展起来的抽象思考能力,让青少年得以理解自身、家人、朋友乃至整个社会,还能让他们畅想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可能所处的位置。随着时间推移,这种超越性的思考能够构建起年轻人应对逆境的韧性,引领他们踏上一条更好的道路,拥有一个在生活、工作与人际关系等方面都能获得满足感的未来。

青春期与超越性思维

  社会情绪的脑机制

  随着功能性磁共振成像(fMRI)的进步,神经科学家能够追踪人在不同心理状态下大脑特定区域的“激活”或“抑制”。这项技术通过监测大脑血流变化,让我们得以在大脑中探测情绪的痕迹。这不仅包括恐高或对变质食物的厌恶等基本情绪,还包括与个体自身、文化观念以及人类世界相关的“社会”情绪。

  fMRI研究早期的一个意外发现是,即使一个人在扫描仪中安静休息,其大脑的关键区域也会以协调的方式激活。其中一些区域是人体代谢最旺盛的组织,消耗的葡萄糖和氧气甚至超过了肌肉。为什么这些劳动密集型的脑区会在休息时被激活?答案是,自由形式的反思性思维极其重要。

  2001年,圣路易斯华盛顿大学医学院的神经科学家马库斯·瑞科及同事首次描述了“默认模式网络”,其组成脑区大部分处于大脑的结构核心。我们现在知道,“默认模式网络”对个体的自我意识至关重要。当一个人沉浸于白日梦,回忆过去有意义的事件,或者试图理解复杂问题时,其“默认模式网络”会变得活跃。2001年后的许多研究表明,“默认模式网络”还能帮助我们体验同情、感恩、敬佩或敬畏等情绪,并达成富有想象力或创造力的成就。当我们不关注外部世界时,我们并非真的闲着——实际上,我们正在编织故事、构建信念、想象未来。我们在时间与可能性中穿梭,创造新的想法并从自己的经历中提取意义。

  在专注于目标导向的活动时(例如填写税务表格或接住一个球),“默认模式网络”会平静下来。这时,“执行控制网络”会启动,帮助我们保持专注并完成任务。在21世纪初期,加利福尼亚大学旧金山分校的威廉·W·希勒和加利福尼亚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卢奇娜·乌丁等人发现了第三个网络——“突显网络”。“突显网络”连接感知身体内部状态的脑区,例如它会让你知道你胃疼。此外,“突显网络”还参与处理某些唤起反应,比如在路上看到一条蛇,注意到你喜欢的歌曲正在播放,或者意识到自己在解数学题时犯了错误。

  经过反复尝试和摸索,我确定了一种非常简单的实验范式。我们与受试者分享简短的纪录片风格的故事,先是在私人访谈中讲述故事,然后在他们躺在fMRI扫描仪中时再次分享。通过比较个体在讨论感受时的心理反应与扫描仪中显示的神经活动模式,我们开始将人们的情绪、对世界的思考方式与潜在的神经生物学机制联系起来。我们的第一篇论文于2009年发表,当中报告了一些非常深刻的发现。

  当受试者在扫描仪中告诉我们,他们被我们分享的真实故事深深打动时,我们观察到了脑干的激活。脑干的活动远低于意识层面,该脑区对维持意识以及心率等生存所必需的生理机制至关重要。同时,我们还发现了岛叶的兴奋(岛叶是“突显网络”的一部分,能够感知身体内部信号,例如运动、恋爱或恐惧时的心跳加速)以及前扣带回皮质的活跃(这是大脑连接的一个重要枢纽,在情绪、动机和学习中起关键作用)。此外,我们还观察到“默认模式网络”中后内侧皮层的激活,这些位于头部后方中部的广泛脑区与某些意识状态相关,例如当一个人从浅麻醉进入深麻醉时的意识状态。

  总而言之,我们证明了一些学者此前提出的假设:尽管产生敬佩与同情等社会情绪需要基于他人的经历、意图、信念、价值观、故事、历史以及想象中的未来进行复杂推断,但同时也需要调用许多维持我们生命存续的基本大脑系统。“突显网络”不仅能感知身体信号,还对各种情感(包括个人能动性的感受)起重要作用。它让你所思考的事物看起来相互关联,令人感到愉悦、美好、痛苦、厌恶、有趣或紧迫。当你注意到自己在意的事物时,它会给你一阵触动。它有助于决策和认知,权衡信息的相关性和紧迫性,促进不同思维模式之间的切换。

青春期与超越性思维

  重要的超越性思维

  经过多年的实验和理论研究,我继续探索复杂的社会情绪如何在大脑中运作,并最终在2014年成立了自己的实验室。通过在中国北京和美国洛杉矶进行的一系列研究,我与学生杨晓飞记录了文化背景如何影响人们体验社会情绪(如敬佩和同情)的大脑处理过程。与当时的博士后达尔比·萨克斯比合作,我们发现个体在体验社会情绪时的大脑反应存在差异,并且通过人们在访谈中的言语方式能够预测他们的神经处理模式。

  与当地青少年及一批杰出本科生的合作让我开始思考,青春期复杂的激素作用以及新的社会情绪抽象思维能力如何在青少年的大脑中相互交织并协同运作。正如我们之前的研究所揭示的那样,情绪处理因人而异并受文化影响,这表明个体至少一定程度上是在学习如何体验复杂的情感经历。而且,我们可以通过访谈与fMRI相结合的方式来捕捉这一学习过程。最终,我与我的学生丽贝卡·戈特利布、杨晓飞以及其他成员一同启动了一个极具挑战性的项目,旨在探究青少年赋予事物意义的方式如何与大脑机制相关联,以及这些思维模式如何随着时间的推移塑造他们的大脑。

  2012年,我的研究团队从洛杉矶的公立高中(这些学校服务于种族多元化且低收入的城市社区)招募了65名14至18岁的学生,开启了一项针对思维与大脑发育的长期研究。我们推测,这些年轻人极有可能正在面临错综复杂的挑战,并且,他们可能受独特的生活环境影响,能更敏锐地察觉所处社会环境的复杂性。研究中,我们向他们展示了来自世界各地青少年的视频,并就他们的反响进行了访谈。同一天,我们还对这些青少年进行了三种类型的大脑扫描。两年后,又进行了一轮扫描。在接下来的三年时间里,随着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步入20岁前半段,我们通过在线问卷和电话沟通的方式进行了跟踪调查。

  所有参与研究的青少年或多或少都会谈及“更广阔的全局”——即他们从一个故事中汲取的教训,尤其是当他们被故事深深打动时。例如,我向参与者之一的青少年艾塞拉展示了一段关于马拉拉·尤萨夫扎伊的影片。影片拍摄于她12岁的时候,当时她被禁止接受教育,但仍决心继续学业。我问艾塞拉这段故事让她有何感受。她说:“这个故事让我很受触动。她一心想成为医生,继续学业,但她知道求学之路会异常艰难,所以她感觉非常悲哀。”

  我点了点头。停顿片刻后,艾塞拉继续说:“这种力量令人震撼……这让我想到自己的求学之路。我是怎样渴望能上大学,怎样希望有朝一日能成为一名科学家。进一步来说,真正触动我的是并非每个人都有机会去追求自己的人生,去接受教育,或者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

  艾塞拉再次停下来,开始思考。她的目光先是从面前电脑显示屏中马拉拉的身影上移开,转向我办公桌旁窗外的那棵树。随后,她又转过来面向我,继续说:“仔细想想,我真的很愤愤不平。在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人不希望别人受教育,而且还想阻止他们的发展。不过……她的故事好像在激励着我要更加努力学习。这样的话,或许我就能阻止这些事情发生了。每个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

  艾塞拉先是对马拉拉经历中的具体细节有了共鸣,之后跳出了这些细节,转而去思考这件事在个人和道德层面的意义。我们发现,所有参与研究的青少年都能进行超越具体情境细节的思考,但一些像艾塞拉这样的学生,在这方面的表现远超其他人。访谈结束后,我们让每位学生在fMRI扫描仪中静静地躺了约10分钟,以便评估他们大脑各个网络之间的交互作用。我们还进行了所谓的弥散张量成像,借此测量大脑白质纤维束的变化,这些纤维束是大脑不同区域之间信息传递的通道。最后,我们获取了高分辨率的大脑组织影像,以评估不同脑区的体积。

  打个比方,如果把大脑比作一个国家,fMRI扫描测量的就是每个“城市”的活跃度,以及“城市”之间的往来交流情况;弥散张量成像则评估的是连接这些“城市”的道路质量;而高分辨率结构影像相当于对每个“城市”的基础设施状况进行考察。将这些测量结果综合起来,我们就得到了一幅大脑随时间变化的连贯图景。我们发现,这种变化可以通过青少年在初次访谈中展现出的超越性思维倾向来预测。

  我们给这些青少年分享的都是很扣人心弦的故事。那么,这些年轻人会在多大程度上被激发,去探寻这些故事的深层意义呢?我们的研究发现,他们越是努力思考那些宏大的问题,在两次fMRI扫描间隔的两年时间里,其“执行控制网络”与“默认模式网络”之间的协调性增强就越显著。这一发现表明,随着时间推移,青少年的超越性思维倾向或许有助于这些关键的大脑网络更高效地进行信息交流。

  随着艾塞拉和其他青少年继续成长,他们会在日常生活中带着这种超越性的思维倾向,花时间、下功夫去思考自己的所见、所感以及所学内容,进而锻炼大脑各网络之间的连接。进一步研究发现,在首次和二次脑部扫描间隔的两年时间里,他们越是倾向于使用超越性思维,连接各个脑网络的纤维束的稳固性也越强。

  青少年越是努力从故事中思考全局,并汲取深层的教训,他们的大脑在接下来的两年中就越能得到显著发展。超越性思维似乎能够加强“默认模式网络”与“执行控制网络”之间的沟通,减缓灰质的流失,甚至在物理层面上促进大脑的构建。这种多面化的脑部发育又预测了更高的身份认同发展程度——研究显示,身份认同的发展程度能通过青少年对“自己是谁”以及“自己秉持什么价值观”的思考程度来测量。最重要的是,这些研究结果与我们所测量的青少年的智商、家庭经济状况、父母的教育水平均无关联,也不因性别或种族而有所差异。

  在首次接受访谈和脑部扫描大约五年后,这些青少年已步入成年早期。当初表现出更多超越性思维、大脑发育更明显的年轻人,对当前生活的满意度也更高。例如,他们会表示喜欢自己如今成为的样子。我们发现了一项极具深远意义的结果:青少年愿意投入精力进行深度思考和意义构建,这一倾向本身或许就是促进大脑发育的重要因素,良好的大脑发育又为幸福感提供了支持。

  为人生赋能

  我们的研究结果与近期青少年心理健康方面的研究成果具有协同性。目前正在进行的临床研究所涉及的大脑网络与我们所发现、受超越性思维支持而发展的大脑网络相一致。

  例如,哈佛大学的卡泰丽娜·斯塔姆利斯主持的一项研究最近报告称,大脑回路连接较弱的青少年在面对新冠疫情带来的压力时,更容易受到情绪的影响。此外,华盛顿大学的帕特里夏·库尔领导的另一项基于大规模长期数据的研究发现,疫情带来的压力与青少年大脑皮层变薄程度的增加以及时间的提前有关联。虽然这些研究结果与我们的发现之间的关系复杂且微妙,但总体而言,它们指出一个可能性,超越性思维或许可以促进与心理韧性密切相关的大脑皮层的结构性生长及网络连接的增强。

  在患情绪障碍的群体中,可能出现的情况是他们的思维较难在不同的思考模式间灵活地转换。这一观点一直是儿童精神病学家丹·西格尔关于心理健康的“心智整合”理论的核心。它已有超过25年的发展历史,且与维诺德·梅农在精神病学领域提出的涉及“突显网络”“默认模式网络”和“执行控制网络”的脑功能“三重网络”模型相呼应。患有情绪障碍的大脑可能过分专注于处理任务或者应对威胁,从而陷进了“执行控制模式”,行为上表现为过度担忧或强迫性工作,这经常与焦虑一起出现。情绪障碍也可能令大脑陷入“默认模式”,表现为对往事耿耿于怀,思绪徘徊不去,无法以目标为导向地行动,而这正是抑郁症的特征。相比之下,那些能够根据当下的情境需求,有条理地调动不同大脑网络的年轻人,或许能更好地管理自身注意力,设身处地为他人着想,进而拥有更良好的人际关系和更高的生活质量。

  当参与研究的青少年来到实验室时,我们还让他们汇报了在自己的社区目睹或听闻的暴力相关行为。随后,在访谈中让他们讲述对这些社会问题成因的理解以及可能的解决办法。与针对被派往战场的士兵、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个体所做的大脑研究结果一致,我们研究中的青少年如果接触过暴力事件,其“突显网络”中的一个关键脑区——前扣带回皮层就会出现变薄的情况,该脑区与疼痛处理和学习等功能密切相关。令人欣慰的是,我们还发现,那些对自己目睹的犯罪行为能够更多地从广泛的历史、文化或社会背景去思考,而不是简单地指责当时涉案人员不良行为的青少年——换句话说,就是那些对这一社会问题更能进行超越性思考的青少年,他们的大脑中出现了一种保护效应。我们发现,这些青少年的超越性思考越多,他们的前扣带回皮层变薄的程度就越轻。

  最终,我们认为超越性思维对青少年的心智和大脑而言,或许就如同锻炼之于身体:大多数人都能做,但只有那些真正付诸行动的人才能从中受益。我们认为,青少年在访谈中展现出的超越性思维越多,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产生的好奇心和思考也就越多。这些青少年会利用自身强烈的情绪来推动这类思考,而不是陷入肤浅、被动的思考模式。我们的研究强调了当青少年理解社交世界时,他们自身在自己的大脑发育中所起到的作用。

  2019年,为了针对性地研究这些问题,我创立了南加利福尼亚大学情感神经科学、发展、学习与教育中心。我们的团队尤其关注青少年的好奇心,以及他们是否愿意从多个角度思考问题,接纳宏大的思想并理解其广泛的影响。同时,我们也关注教师和学校能够以何种方式来推动这些思考的发展进程。青少年若热衷于钻研那些复杂而有趣的事物,能激发他们去探索宏大且富有情感力量的理念。创新性的学校设计和教学实践,能够让学生选择和开展开放式、项目式课程,利用他们的兴趣来拓宽对新知识、概念、技能和问题的接触面。这样的学校会鼓励学生通过写作、解决问题、对话以及反思去理解自己所发现的一切,从而获得支持。

  例如,在纽约州一所基于表现对学生进行评估的学校里,伴随课程的结束,学生们会向教师评审团、评估人员以及其他学生展示所学的内容。与考试不同,这种方法旨在让学生认识到学术内容的重要性——或者说是“突显性”。对于刚获得学习动力的学生,这有助于他们在专注于知识技能的学习和艰难但常具有启发性的反思之间灵活切换,这些反思能将学习成果与更宏大的理念联系起来。

  下面是其中一所学校的一名学生对芝诺悖论研究项目的描述。他此前在数学课程中从未及格过。在芝诺悖论中,一个人朝着面前的门不断走近,每前进一步,距离门的路程就减半,但永远无法真正抵达终点。这名学生说:“我想成为家里第一个大学毕业的人……但我却从未想过自己能达到那样的数学水平。我的学校帮助我学会了数学,学会了如何跳出常规思维,用不同的策略思考问题……我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来研究一个叫作‘走向一扇门’的问题……它让我开始思考极限和渐近线的概念。为了思考它,我需要学习分数知识。同时,我对有限与无限的概念产生了浓厚兴趣,我能够把概念与现实生活联系起来。”

  仔细想想看,这个学生将芝诺悖论与自己的生活联系在了一起。在获得了所需的特定技能后,他有动力去探索一个极具挑战性的数学问题,最终对该问题十分着迷。这或许是因为他在专注于数学计算(调用“执行控制网络”)和思考宏大理念(激活“默认模式网络”)这两种模式之间切换时,激发了大脑中的“突显网络”,也就是那个会让人产生“某事与我息息相关”之感的大脑网络。

  在超越性思维中,青少年调动自身的知识、技能以及强大的情绪感知能力,为他们的世界赋予意义。在一段时间里,他们抛开表象与任务,进入一种能安心探索各种想法的精神状态。在此过程中,他们构建了目标与意义。在这样的精神空间中,他们设想了各种可能的世界,各种可能存在的自我,思考了不同的选择和观点,形成了各种各样的认知、道德观念与人生叙事。以上这些,都将推动着他们和我们不断前行。

  (本版图文由《环球科学》杂志社供稿)

  《光明日报》(2025年05月08日 14版)

[ 责编:董大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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