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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坛述往】
作者:杜卫东
刘茵大姐走了,一走,十年。如同一滴水融入大海,一片落叶魂归大地,波澜不惊。
在我的印象中,大姐总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短发,戴一副无框眼镜,皮肤白皙,眉目清秀,说话不紧不慢,在同龄的职业女性中,气质卓然。
网上有这样的记述:因为送稿,一位基层作者结识了《当代》编辑刘茵,虽然稿件最终没被采用,但是大姐的真诚与友善如一缕春风,催生了作者心中一片文学的风景。几年后,作者意外接到来自北京的电话,说要在《中华文学选刊》选发一组他的散文,并配发评论。这才知道,刘茵大姐已调任《中华文学选刊》副主编,让他惊愕的是,大姐知道他已转向散文写作,并能一篇篇地说出他发表过的散文题目。大姐就像一名辛勤的园丁,一直默默呵护着他心中的梦想。后来,作者接受了写作青藏铁路的任务,已经退休的刘茵大姐不但积极提供采访线索,还在作者完稿后主动联系《报告文学》杂志发表,热心向《新华文摘》推荐,并不辞辛苦地张罗了一场高规格的研讨会。
我被这段文字打动,因为我走进刘茵大姐的视野时,也是一位不知名的作者。
那是上世纪90年代初。一天晚上,我突然接到刘茵大姐的电话,说作为终评委,她正参加全国报告文学奖的评审。其时,《南方周末》正在连载我的报告文学《洋行里的中国女雇员》,大姐看了,认为题材很好,内容也鲜活生动,问我最初发表在哪家刊物。听说是内蒙古的《鹿鸣》,她有些遗憾地自语:“他们怎么没有申报参评呢?”她诚恳地建议我马上将作品复印若干份,尽快送到她住的饭店,她找评委联名推荐。按照评奖规则,有两位以上终评委联名提出,初评漏报的作品可以直接参加终评。我听了很是感动,但又担心给大姐添乱,略一犹豫,婉言谢绝了,大姐很是惋惜。后来,由这篇报告文学衍生出的电视连续剧《洋行里的中国小姐》在中央电视台黄金时段播出,我是编剧之一。刘茵大姐看到了,再见到我时,微笑着伸出手点着我说:“唉,当年你失去了一个重要的机会,不后悔?”
后悔吗?若说后悔,我后悔的是,怠慢了刘茵大姐这一份厚重的情谊,在她生前没有郑重地道一声“谢谢”。
刘茵大姐就是这样一个人,她本来可以成为一架风车,发出自己的歌唱,然而她甘愿做春天的风,默默去吹动风车。毕业于兰州大学中文系的大姐,有很高的文学素养,曾获得全国优秀报告文学奖,写出了很有影响的文学作品——《播鲁迅精神之火》《徐曼小姐》和《陆游》。作为编辑,她把心血无私地播撒在人生路上。无论是名贵的鲜花还是像我这样的普通绿植,她都愿意停下来剪枝除草、松土施肥,期待长出一片别样的风景。
1995年,应《人民文学》之约,我完成了一篇反映艾滋病状况的报告文学《世纪之泣》。作品刊发后很快接到刘茵大姐的电话,说她将在下一期的《中华文学选刊》全文转发。1998年张北地区发生破坏性地震,受中华慈善总会的邀约,我和一位作家合作写了一部反映张北人民抗震救灾的报告文学《天佑中华》,刊发在《当代》。一次朋友小聚,见到《当代》主编何启治先生,我向他表示感谢。先生一摆手,笑着说:“不用谢,刘茵力荐。”
还有一件往事难以忘怀。上世纪80年代末的一天,我去人民出版社办事,在传达室遇见刘茵大姐。她看我拿着一个文件袋,便问是什么稿子。我说是一篇纪实文学《昨夜星辰》。刘茵大姐好奇地望着我说:“这名字挺有意味,是给我的吗?”其实,那篇稿子当时并没有“婆家”,可是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担心《当代》门槛太高,也不愿麻烦大姐,总之,我摇头否定了。后来,按照刊物上的联系地址,我投给了山西的《黄河》,很幸运,作品不久便发表了。再次碰到刘茵大姐,她平和地说:“你那个《昨夜星辰》,我在《黄河》上看到了,写得不错。如果发在《当代》,影响可能会大些。”我听了心头一热,她的话给了我自信。
这就是刘茵大姐,总能不动声色地用善意将你生命中的褶皱熨平。
前些年,我作为评委评选《北京文学》年度优秀作品时,读到阎纲先生的《美丽的夭亡》,这才知道,阎纲和刘茵的女儿阎荷正值芳华,却不幸患上肿瘤,从此一病不起,检查、化疗、输血、打吊针、手术,生活被一场飞来横祸压得几乎变形。父母和女儿之间的亲情被阎纲先生描写得细腻感人。阎荷确诊后,刘茵大姐打电话向阎纲先生告急,电话一接通她便泣不成声:“阎纲——救救咪咪——救救咪咪啊,她那么年轻!”读到这里,我顿时泪奔。回想起来,阎荷病重的日子与刘茵大姐编发《天佑中华》的时间重合。我想起那次在米市大街偶遇,大姐的目光有些空洞,看见主动打招呼的我,也只是招招手,有些心不在焉,令人疑惑。殊不知,当时女儿命悬一线,她正在承受痛心入骨的悲痛!灯笼已破,光照不减,面对生活的厄运,她如静水流深,依然精心为他人缝制嫁衣。我猜,在大姐的案头一定摆放着阎荷的照片,那是她精神的锚点,能引领她穿越苦难。母女俩深情对视,女儿自然能读懂母亲,她会柔声说:“妈妈,不要牵挂我,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去做你应该做的事。”
什么是美德?美德不是呼啸的山风,也不是奔涌的江水,它是一缕皎洁的月光,总是在不经意间,照亮每一位夜行人的旅途。
回忆起刘茵大姐,我的脑海中不时浮现泰戈尔的名句:“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用这句话来形容刘茵大姐真是再恰当不过了。生前,“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不是轻薄的炫耀,而是生命的精彩绽放;离开,“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不盛不乱,姿态如烟”,从容地完成生命的谢幕,划出一道回归大地的优美弧线。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04日 15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