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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六甲港口的兴衰沉浮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8-04 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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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陈博翼(厦门大学历史与文化遗产学院教授)

  进入大航海时代后,地区贸易繁荣通常仰赖于国际性的沿海港口。在东南亚地区,季风使得外国商船需要在安达曼海、暹罗湾、爪哇海和马六甲海峡附近的港口转口,催生了诸如马六甲这类港口的崛起并逐渐发展成海上贸易的重要枢纽。如同葡萄牙使臣皮雷斯所感慨的:“马六甲是一个为商品而设的城市,比世界上任何其他城市都适宜。”不过,皮雷斯书中对马六甲港市繁荣的描述更像是一种“截断众流”,既无港市如何进入巅峰的过程,亦无其默默无闻的前史。如果从区域自身历史脉络观察,这个古代港口自有其兴衰的逻辑。

  从古代马来—印尼海岛世界(“努山塔拉”)的角度看,无论是单马锡(新加坡)还是马六甲,均是以爪哇为代表的古典世界高度发达的文化边缘,却是相对于苏门答腊而言“马来文化”的中心。有一个古典神话很好地诠释了这种“中心—边缘”的观念:巨港王子桑·尼拉·乌他玛有一天在民丹岛上狩猎、爬上巨石,看到对面洁白的沙滩非常迷人,遂问左右是何处,得到“单马锡岛”的答案。他急于前往白沙滩,但船行至新加坡海峡风浪大作,于是把行李等物品都抛入海中以减重,然而风浪未止,直到他抛出王冠,海面立刻平静。“失落的王冠”成为印尼文学作品中反复出现的主题,象征着马来王室世系和都城向马来半岛的转移。

  这个故事也引出该地区主导的港口如何从巨港到单马锡、再到马六甲的过程。13世纪70到80年代,室利佛逝遭受来自爪哇的打击衰颓之后,巨港王子桑·尼拉·乌他玛于1299年左右建立新加坡王国。14世纪60年代,乌他玛的后代、巨港王子拜里迷苏剌试图挑战爪哇对巨港的统治,失败后逃亡,北上到单马锡。在那里,他与接受暹罗宗主权的头人桑吉辛加发生冲突并杀掉后者,统治了五年之后被暹罗击溃赶走。他向北先到麻坡,试图在麻坡建立“臭四脚蛇之城”或“败坏之城”,后觉得位置不合适继续北上,最终选定博坦河(马六甲河旧称)河口的渔村即马六甲,建立了以马六甲为中心的满剌加王朝。拜里迷苏剌是被一群海峡武吉斯人游说前往此处的,那是一个“广阔的地方,有大片田地、清洁的水”“宜于建一座大城”,基本的市镇发展要素和区位都具备,只是还没建起有城墙的城而已。满剌加苏丹也强制要求以前去单马锡交易的商人转移到马六甲交易,港市逐渐兴盛起来。

  满剌加王朝时代,作为香料、瓷器、纺织品等商品的集散地,马六甲最终崛起为国际大港,港市拥有四位沙班达尔(港务官),分别管辖四大区域的商贸和税收。第一个区域是以古吉拉特为核心的马拉巴尔海岸,涵盖开罗、麦加、亚丁和波斯湾等地;第二个区域包括科罗曼德尔海岸、孟加拉、下缅甸孟人王国、苏门答腊的巴赛等地;第三个区域是海岛世界的巨港、爪哇、摩鹿加、班达群岛、婆罗洲、菲律宾群岛;第四个区域则是面向中国和中南半岛东部的诸港口。拜里迷苏剌在此建基后,因应郑和舰队的到访,借助大明的力量牵制暹罗;作为重要的港市节点,明廷也力图在海峡地区支持和建立适当的联盟体系。1414年,马六甲统治者皈依伊斯兰。随着马六甲苏丹国转向伊斯兰,除了与古吉拉特和孟加拉贸易商的联系愈发紧密,马来半岛和苏门答腊岛上的苏丹国也互相支持,形成强大的盟国保障体系,以此抗衡西欧基督教势力和满者伯夷、暹罗的印度教-佛教势力。商业中心扩张的同时,从前的中心巨港反而转变为马六甲的区域性附属港口。

  1511年葡萄牙人攻陷马六甲,削弱了这一以国际贸易为核心的“港口政权”功能。以港市发展所需诸条件看,葡据马六甲陷入和柔佛王朝、亚齐苏丹国的“三角战争”长达百年,缺乏长期稳定的外部环境。从港市机能看,马六甲自满剌加王朝时期起经济发展便过于依赖外商,军队依靠爪哇和武吉斯等外籍佣兵,造船技术仰赖缅甸,运输、修船、农业种植所需劳力则依靠爪哇和苏门答腊等地输入的劳工和奴隶。葡萄牙的攻占导致马六甲周边本不发达的农业被进一步摧毁,大米、蔬菜、水果等无法自足。

  另外,葡据时期推行的税率以及贸易体系链条设计完全逆转了原有的马六甲转口贸易发展进程。在葡属果阿—马六甲—摩鹿加—澳门—平户的贸易链中,末端的澳门与平户之间的商品交易链条让葡人赚得盆满钵满,马六甲原来的枢纽地位被边缘化;具有掠夺性的税收政策(8%~10%的货物税和各种杂税),导致这个港市被众多商人抛弃,穆斯林商人转向爪哇和苏门答腊,华商则转向北大年和暹罗。

  若从内缘视角观察马六甲港市的空间格局,亦能发现其发展的优势和局限。马六甲一共有三个区域:西部亦即马六甲河北部的乌佩地区是重要的伊斯兰学习中心,伊斯兰教亦经此中心传至占碑、金宝、孟加拉、锡亚克、阿鲁和苏门答腊的吉里汶群岛等地,因此这是港市的文化辐射区和商业利益联盟核心之所。著名的“中国村庄”坐落于该大区,爪哇、苏门答腊等地商人也多居住于此。东南部即下游区或上巴刹区,是王朝时代苏丹王宫和殖民时代西欧人修建棱堡所在区域。东北部即石板区,是最不受重视的内陆郊区。作为城市的中心部分,乌佩和下游区的重要性显而易见。一幅1568年的地图显示,当时下游区以东的土地仍然沼泽密布、无人居住。至17世纪初,港市的内地开发仍相当不足。

  荷兰人打破香料垄断后,马六甲不再具有香料贸易中心的位置。至1609年,荷兰人基本控制了香料群岛原料产地,马六甲也丧失了枢纽地位,自然无法有前一个世纪的风光。1641年荷兰攻占葡属马六甲之后,马六甲成为其印度市场的货仓和中转站,以及亚洲商贸转运体系中的过道站点。根据荷兰马六甲总督蒲脱1678年的报告,马六甲总人口仅剩4884人,与一个多世纪前最保守的2万估算或10万(葡萄牙印度总督亚伯奎记录)甚或20万(16世纪葡萄牙史家加斯帕·科雷亚所记,接近《马来纪年》所载19万)的记录相去甚远。荷兰人的大本营在巴达维亚,其本身也足以把欧洲、印度洋和西太平洋的商品市场连接起来。因此,攻占马六甲对荷人而言更多是政治意义而非经济考量。

  不过,马六甲并非一直是衰退的。例如,从人口规模看,17—18世纪中期,华人人口数量增长了5倍。1824年英荷条约签订之后,马六甲被纳入英国殖民地系统。英国人的统计数据表明,从1817年到1860年,马六甲人口增长3倍有余,至67267人,其中华人更是增长了10倍。不过,相比明星口岸新加坡16倍(其中华人增至近17倍)的增长(至80792人),略有逊色。英国的战略考量是重点经略区位更好、更有前景的新加坡,以攫取更多东亚和东南亚的利益。马六甲的区位优势并未被充分发挥,最终保持在一个小城镇的规模并持续至今。

  《光明日报》(2025年08月04日 14版)

[ 责编:邢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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