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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书为徒结古欢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8-14 03: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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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书记】 

  作者:张忠炜(中国人民大学历史系教授)

  仲春时节,友朋造访。陋室中,东面为窗,窗台置绿萝两盆,两张长竹桌纵向拼接,座椅数把,靠窗的桌边有棕竹一盆,此外,三壁十一柜的图书,就是所有家当。身处此处,独处、对谈、教学研讨,自有乐趣。书,自觉不自觉地成为中心。

  陋室藏书,无善本、珍本,以专业书居多。个人研究方向为秦汉史,尤侧重于简牍学与法制史,因此,与之相关的书就多一些。这些书籍,有师友惠赠的,但绝大多数是长年累月购买积累而来。

  将时光回溯至2002年,那年9月,笔者进入人民大学历史系读书。那时,每到周末,校园书市便如期而至,或在小市场附近(今已拆除),或在学生活动中心周边。本来就拥挤的地方,被书贩们各自圈地,更显逼仄。他们随地铺层塑料布,书一字摆开,几十家“店铺”即刻开张。书摊上,新书、二手书乃至盗版书,应有尽有。除言情、英语、考公类书籍外,若干学术作品,如葛兆光的《中国思想史》等,也是抢手货。为引人注意,小贩们各展才能,叫卖声此起彼伏。熙攘之中,满满的烟火气。早到的人,选择机会自然多。晚来的呢,也可以捡漏。不买书随意翻看的人,摊贩们也会热情招呼——自家的书受欢迎,拢人气也是本领呢。为了图个好彩头、卖出第一单,书贩儿会故作“割肉状”,将书价一降再降。买书的人自以为得利,书贩儿也是笑逐颜开,皆大欢喜,美好的一天由此开始。

  人民大学书市热闹,北京大学亦如此。北大小南门的书市,也是笔者时常流连忘返之地。还记得,孙机先生的《汉代物质文化资料图说》初版于1990年,在书市上二手平装版定价也要45元,于囊中羞涩的学生来说不算便宜,且不准讨价还价。笔者狠下心来,咬牙拿下——学术类著作通常印量少,不算畅销,不难寻觅,但此书仅遇一次,不能放手。今天,这本书很容易在网上书店找到,有的定价一如20年前,但同样币值的购买力,今昔已有云壤之别。买下那本书的晚上,笔者曾写下“不名一文为此书”,今天读来好笑,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北大内外还有不少实体书店,如校外有第三波、风入松、万圣等,校内则有博雅、汉学堂、野草等,所售书籍以文史、社科、艺术类居多,是当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个人印象最深的是第三波:有段时间,店面经理是一位青年男子,干练、礼貌、懂书、爱书。本已洁净的书柜、台面,他会不时轻拭、布置插花,偶尔也会与读者简单交谈,告知书籍相关情况,是否买书,在他看来,倒在其次了。还记得,入夜的第三波书店,柔和的灯光洒下,舒缓的曲调响起,漫无目的地翻阅,是笔者以为的天下第一等幸事。《九朝律考》《简帛古书与学术源流》等书,是一上市就从第三波购得。后者时常被笔者翻阅,封皮破损严重,以至于出现了“包浆”。只是第三波书店,早已不见了踪迹。

  学生时代的藏书,还有一类是复印件。郊区蜗居的书柜中,特意保存了一些。复印的书,多是平常难以寻见的。比如,劳榦先生的《劳榦学术论文集甲编》、严耕望先生的《中国地方行政制度史》等书,需拿着单位开具的介绍信,在国家图书馆的港台阅览室借阅。复印当然也是可以的,但要承受一笔不菲的费用。一些外文著作,如何四惟(A. F.P. Hulsewé)的Remants of Han Law、Remants of Ch’in Law,也是通过复印才得以阅读、收藏的。为了保证复印的书不开胶,笔者会到人大老图书馆的装订室,请工作人员打孔订线。负责打孔订线的大姐,豪爽开朗,一直乐呵呵的,在校园碰到,老远就扯开大嗓门打招呼,有时还不忘揶揄几句,“不来订书,是不是最近不读书了啊!”装订费有时比复印书还贵,好处是装订过的书至今仍安好无恙。反倒是一些新书,因装订简陋,开胶开线的情况比较常见。

  个人藏书中,有一类“贵重书”——又贵又重的书,多属“冷门绝学”,例如简牍类。此类书的特点是,八开大本,铜版纸印,又重又厚,定价贵,多卷本的价格更令人畏惧。体力一般者,拿起这类书都费劲,年老者更不必说。此类套装书的定价,似乎与一般人无缘。个人以为,为清晰呈现信息不惜工本,并非不可理解。令人不满的是,200、300枚的图版资料有时就出几册,有“奇货可居”之嫌;不少纯文字类的资料也用上好纸印,且占整本书的一半篇幅;明明可以一册发行的书,有时会印成上、下两册,且不许分拆销售。除了书价高、易评奖外,实在看不出上述做法还有什么好处。对接受赠书的人来说,可能对价格不敏感,但对普通读者尤其是在读学生而言,就不得不掂量再三了。不怕读者笑话,手边的《睡虎地秦墓竹简》一书,2001年再版时定价280元,还是在内子的资助下购买的。学校图书馆所藏此类图书,只能阅读而无法借出,更不要说信手批注了。因阅读者众而又无副本,学生若据此写论文,难上加难。因此,每当有此类图书出版时,为便于学生阅读与使用,笔者也会忍痛买下来。

  说实话,笔者更怀念老版书及相关的人与事。《居延汉简》图版印行时,劳榦先生曾写道,“对于版式,版的种类,油墨的色彩,纸质的种类,都曾经做过几种试验……虽然还不算理想,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并且售价也不要过分惊人,在这种打算之下,也以用照相的橡皮版为合适。”尽可能地呈现细节,兼顾读者的承受力,是前辈学者之所思所想,令后学感动。由此,也开启了居延简研究的新篇章。和劳榦先生的《居延汉简》一样,严耕望先生的《治史三书》,最初以小册子分别印行,也是考虑到年轻人的购买力。通过“新世纪万有文库”的传布,《治史三书》至今依旧受欢迎,受益者何止历史学界?为读者着想,是出版者的责任,也是作者的责任。

  书架上还有若干特别的书。

  一是考古类的。先秦、秦汉史研究,与考古学关系密切,若干重要书籍,自会购置。近来,有海外学者或以发文形式,或以讲座形式,为“盗掘简”进行辩护,附和者不在少数,反对者则被冠以“文化霸权主义”之名。实际上,翻看科林·伦福儒、保罗·巴恩的《考古学:理论、方法与实践》一书,就可知此类辩护的荒谬与无力了。个人以为,就“购藏简”而言,哪一批不源自盗掘?在法令禁止购买盗掘文物的今天,却可以堂而皇之地进行交易,无疑是对“法治”的严重挑衅与蔑视。不仅如此,还要洗白不法行为,再次亵渎“法治”,夫复何言!夫复何言!

  二是图录类的。在密歇根大学访学时,无意中发现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收藏有大量中国金石拓本。结合实地调查与文献记载,笔者曾写成《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藏秦汉碑拓初探》一文,系统介绍馆藏中国金石拓本之来龙去脉。从那时起,笔者开始了秦汉碑刻文献的系统收集,今所见秦汉时代的名碑善本图录,约略齐备。清代中后期的一些金石名家的资料,如故宫所藏的黄易(黄小松)尺牍,国家图书馆所藏的《黄小松友朋书札》等,也一并收入。闲暇时翻阅发现,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中的拓本精华,有不少就是黄易传拓或收藏之物。

  稿本《黄小松友朋书札》十三册,除第一册残去“古欢”题名外,其余诸册封面均存“古欢”题名,大概多出自黄易之手(末册存疑)。黄易致潘应椿书言,“金石古欢,世有几人?能不神依左右耶?”潘应椿致黄易信中,则有“益追古欢,想金石之储充溢清閟,引领东望,曷任神驰”语。同时代的篆刻家邓石如,不止一次地制作“古欢”的印面作品,与之相似的还有“意与古会”等印面。所谓“古欢”,其意或如薛龙春所言:在金石拓片的摩挲与研玩中,获得无限乐趣,从而形成乾嘉时代的金石学人圈。若推而广之,此语颇近《庄子》中的“与古为徒”一语。既然如此,笔者化用前人语,形容自己“与书为徒”,也可以吧?在此,以“与书为徒结古欢”作为个人买书、藏书琐记之标题,聊表志趣。

  《光明日报》(2025年08月14日 11版)

[ 责编:任子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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