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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怀英碑刻行迹考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11-01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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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孟凡港(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

  党怀英(1134—1211),字世杰,号竹溪,祖籍陕西冯翊,占籍奉符(今泰安城区),金代著名文学家、书法家。党怀英以其卓越的书法、文学成就而名重一时,尤其书法造诣深厚,工篆籀,有“独步金代”之誉,《金史·党怀英传》谓“当时称为第一,学者宗之”。党怀英的一生,始终与笔墨相伴,创作了众多碑刻,但因年代久远、战乱损毁等原因,不少碑刻已经不存。笔者依据《金石萃编》《寰宇访碑录》《山左金石志》《金文最》《金石汇目分编》《八琼室金石补正》《全金石刻文辑校》等古今金石志书,并加以实地调查,共搜得党怀英撰文、书丹或篆额的碑刻48种,最早为大定十三年(1173)《环翠亭诗刻》,最晚为大安三年(1211)《六逸堂碑》,分布于山东、河北、河南、北京、山西、吉林等地,而尤以山东泰安、长清、曲阜一带最为集中。其中,党怀英撰文25种,如《礼部令史题名记》《鲁两先生祠记碑》《中都十方大天长观普天大醮感应碑》等;书丹17种,如《王去非墓表》《杏坛碑》《谷山寺记碑》等;篆额32种,如《大金重修东岳庙碑》《大金重修中岳庙碑》《大金得胜陀颂碑》等。这些碑刻不仅是中国书法史上的瑰宝,更成为映照党怀英人生轨迹、思想境界与时代印记的“立体传记”。探寻党怀英的碑刻行迹,不仅能揭示党怀英的人生轨迹与艺术生涯,还能通过碑刻这一“石质史书”还原金代中晚期文人与政权、社会、文化的互动关系,为理解金代文化融合的特质提供典型个案支撑。

  早年底色:齐鲁沃土的学养奠基

  党怀英生长于泰山脚下,齐鲁大地的文化基因自小便融入其血脉,加之官宦世家的出身,为其打下坚实的文史基础。少颖悟,日诵千余言,与辛弃疾同师于名士刘瞻,二人并称“辛党”,在泰安一带的书香氛围中砥砺学问。泰山的封禅文化、曲阜的儒家文脉,以及遍布各地的寺庙碑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党怀英的艺术审美。他早年对篆、隶、楷的研习,便得益于对泰山石刻、孔庙碑版等齐鲁本土文化遗产的观摩。这段早年经历虽未直接留下碑铭石刻,却为他日后碑刻创作的“文气”与“法度”埋下伏笔。此时山东虽处于金代统治之下,却延续了北宋以来的文化传统,重视碑刻这一兼具纪念功能与文化象征的载体,用于彰显皇权正统、记录功勋德行、传承宗族谱系。尤其世宗、章宗时期,稽古礼文之事,委曲详尽,这为党怀英的碑刻创作营造了良好的社会文化环境。

  碑刻与仕途:文化使命下的碑刻实践

  党怀英的碑刻创作与仕宦生涯紧密交织。金大定十年(1170),三十六岁的党怀英考中进士,正式步入仕途。初任莒州军事判官、汝阴令等地方官,大定十八年后内转而充国史院、翰林院,先后任国史院编修官、应奉翰林文字、翰林待制、翰林学士等。纂修史书、制撰词命为其本职,撰书碑刻自然亦包含其中,因而这段时期成为党怀英碑刻创作的高峰期,其作品多与“官方文化工程”“地方文化建设”紧密结合,折射出他作为金代文人“以文辅政”的责任担当。

  (一)奉诏书碑:以文翰事君,以碑刻立名

  党怀英深受世宗与章宗赏识,多次受命撰书朝廷重要碑刻。金代初期,中原地区战乱频仍,东岳庙、中岳庙损毁严重。至世宗时期,政权逐渐稳定,为巩固统治之需,一方面恢复女真旧俗以凝聚民族认同;另一方面推行“尊儒重礼”政策,重视对中原传统祭祀体系的修复。东岳、中岳分别作为“五岳之首”与“五岳之中”,其祭祀不仅关乎“天人感应”的政治合法性,更象征着女真政权对中原文化的继承。大定十八年(1178),世宗敕令重修东岳庙与中岳庙,四年后完工,立碑记录重修之事,此即《大金重修东岳庙碑》(存泰安岱庙)与《大金重修中岳庙碑》(存登封中岳庙)。大定二十五年(1185),为纪念金太祖“得胜陀誓师”开国之功,彰显金朝“承天应命”的合法性,金世宗敕命在得胜陀立碑颂德,此即《大金得胜陀颂碑》(存松原石碑崴子村)。党怀英以应奉翰林文字、同知制诰、兼充国史院编修官的身份,为以上三碑篆额,既是其作为金代官方文人承命颂德的职责体现,也暗含汉族士大夫在少数民族政权下以文化存正统的立场。这些碑刻作为金代的“国碑”,极大提升了党怀英的政治与文坛地位。此后,地方名门望族、名僧高道等纷纷求其撰书碑刻,既体现了他在当时社会的文化影响力,也反映了金代文人通过文化活动构建社会网络的特质。

  (二)泰山碑刻:皇家祭祀与地方认同的双重载体

  泰山作为五岳之首,承载着深厚的底蕴,党怀英撰书的碑刻在这里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记,除了“国碑”《大金重修东岳庙碑》外,还如大定二十四年(1184)《重修天封寺记碑》、明昌六年(1195)《灵岩寺田园记碑》、明昌七年(1196)《十方灵岩寺记碑》等。《重修天封寺记碑》为党怀英撰文、书丹并篆额,记载了天封寺的兴废沿革及泰安地区历史变迁,不仅具有极高的佛教史价值,还为研究金代泰安城建置演变提供了重要史料。同时值得注意的是,该碑作为党怀英现存少见的楷书作品,书法展拓秀整,兼具唐楷法度与时代特征,展现了其楷书的深厚功底。党怀英与泰山之阴的灵岩寺亦有着密切的文化联结,寺中《灵岩寺田园记碑》《十方灵岩寺记碑》等便是由住持广琛牵头促成,党怀英以翰林学士、知制诰、兼同修国史的身份参与创作。前碑为党怀英篆额,后碑由党怀英一人完成,实现了“撰、书、篆”三位一体的创作,展现了其“文章、字画、篆籀”三绝的综合素养。党怀英不仅藉其文才与书艺为碑刻注入生命力,更以名家背书的方式增强了碑刻的权威性与公信力。这种“高僧请名士、名士记寺事”的模式,推动寺院从宗教场所向文化符号的升华,既反映了灵岩寺作为北方佛教中心对文化权威的借重,也体现了金代汉族文人对地方文化遗产的关注与传承,成为金代文人与佛教寺院互动的典范。

  (三)曲阜碑刻:儒家文化的传承与认同

  曲阜是儒家文化发源地,这里也留有党怀英的碑迹,如大定二十一年(1181)《重修郓国夫人殿碑》、明昌六年(1195)《曲阜县重修文宣王庙碑》、承安二年(1197)《重修至圣文宣王庙碑》、承安三年(1198)《杏坛碑》等。《重修郓国夫人殿碑》与《曲阜县重修文宣王庙碑》由党怀英撰文、书丹,《重修至圣文宣王庙碑》的撰、书、篆皆其一人为之。以上三碑皆以修缮记事为载体,兼具历史叙事的真实性与思想表达的深刻性。碑文紧扣“圣道与王治共生”的核心主题,明确提出孔庙修缮并非单纯的建筑工程,而是“立民极、彰教化”的政治象征,与金代的文治太平直接相联。这种论述既呼应了金代统治者藉儒学巩固中原统治的现实需求,也体现了汉族士大夫通过崇圣维护文化正统的价值追求,构建了政治权力与文化权威相互支撑的论述逻辑。党怀英对儒家文化的尊崇,还体现在曲阜孔庙《杏坛碑》的创作中。他采用秦代“玉箸篆”的笔法题写“杏坛”二字,线条圆劲有力,结体端庄茂美,气息和顺通达,被时人誉为“李阳冰之后第一人”。党怀英的题刻不仅是书法艺术的呈现,更代表了金代统治者对儒家思想的接纳与推崇,而他作为山东籍文人,为孔庙题刻更带有“地域文化代言人”的意味,彰显了齐鲁文人对儒家根脉的守护。

  除了以上碑刻外,在北京、河北、山西等地区也能寻觅到党怀英的碑刻行迹。如大定十八年(1178)《礼部令史题名记》(存北京法源寺),为党怀英撰文、书丹;明昌元年(1190)《大金西京普恩寺重修释迦如来成道碑铭并序》(存大同善化寺)与明昌七年(1196)《重修洺州曲周县学记》(存曲周文庙),为党怀英篆额,等等。党怀英跨地域的碑刻创作,推动了金代书法艺术的全国性流通,成为维系不同地域文化认同的重要纽带。

  晚年升华:退居林下的艺术纯粹

  泰和元年(1201),党怀英致仕,退居家乡泰安一带,潜心书法与文学。此时的碑刻创作,褪去了仕途的官方色彩,更趋纯粹化,多为寺庙、书院等文化场所题写,尽显返璞归真的艺术境界。如为泰和元年《谷山寺记碑》、泰和六年《袭封衍圣孔公墓表》撰文、书丹并篆额,为大安三年(1211)《六逸堂碑》撰文、书丹,等等。此时撰书的碑刻虽不如早年规模宏大,但笔法更显老辣凝练,篆书线条柔中寓刚,隶书浑朴雅正,楷书疏朗自然,少了法度的拘谨,多了文人的萧散之气。如《谷山寺记碑》,隶书笔画质朴自然,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宁静、悠远的气息,与佛教寺庙的清幽氛围相得益彰。大安三年(1211),党怀英逝于泰安,享年78岁,为其一生的“文人坚守”画上句号。

  结语

  党怀英一生的碑刻行迹,犹如一条文化纽带,将金代的历史、文学、书法艺术紧密相连。从齐鲁少年,到金代文宗,党怀英始终以“文化传承者”的身份立足,而碑刻正是他“以艺载道”的终极载体,从而将其文学才华、书法技艺与儒家理念融为一体,既完成了“以文辅政”的仕途使命,也构建了个人的文化坐标。党怀英的碑刻从来不是孤立的“书法作品”,而是其人生阶段、思想状态与金代社会的“三重镜像”:从人生维度看,碑刻串联起他“早年学养——中年担当——晚年升华”的轨迹,展现了一位传统文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践行;从时代维度看,他的碑刻既是金代“汉化政策”的文化物证,也是彼时“多元文化融合”的缩影;从艺术维度看,他以碑刻为载体,将篆书的古雅、隶书的醇厚与楷书的规整推向金代顶峰,实现了书法艺术与文化功能的完美统一。可以说,党怀英的一生“以碑刻立名,以碑刻传世”,碑刻成为这位金代文人“活”着的生命印记。探寻其碑刻行迹,对于理解金代文化特质、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都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

  《光明日报》(2025年11月01日 11版)

[ 责编:李卓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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