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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塘江诗路文化述论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0-10-26 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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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林家骊(浙江树人大学人文与外国语学院特聘教授)

  钱塘江是浙江第一大江,又名“浙江”“制河”“浙水”“罗刹江”“之江”“曲江”,有南、北两源。南源为兰江,北源为新安江,两源在建德市梅城汇合。上游流经淳安、建德,称新安江。中游流经桐庐、富阳,称富春江。其后流至杭州闻家堰,是为钱塘江,最后注入杭州湾。“钱塘江诗路”即是以“新安江—富春江—钱塘江”为主线的一条文化旅游路线。这条路线以古人的诗歌创作为线索,兼备文献、文学与地理学价值。本文拟对钱塘江沿线历代诗歌进行梳理,研析其文学审美性,进而挖掘诗路所蕴藏的文化内涵。

  钱塘江沿线的诗歌创作

  现将钱塘江沿线的诗歌创作,以沿途所经流域为主线,作概述性梳理。

  其一,新安江流域,以描写新安江山水为主体,其中又以新安江之水为创作重点。如沈约《新安江至清浅深见底贻京邑游好》“洞彻随清浅,皎镜无冬春”,孟浩然《宿建德江》“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刘长卿《送杜越江佐觐省往新安江》“清流数千丈,底下看白石”,郎士元《送奚贾归吴》“水清迎过客,霜叶落行舟”。可以说,历代旅居于新安江畔的诗人们都对新安江之水颇为偏爱,他们钟情于江水之“清”,并倾力描绘。新安江之水在他们笔下被赋予了清澈、纯粹、澄明的内涵。他们对江水之清的书写,不仅是客观的描摹,也是对自身心志的写照,希冀自身在繁杂的俗世中坚守本心的清澈。

  其二,富春江流域,主要有七里滩之游、富春江之游与桐君山之游。其中,七里滩之游以严子陵钓台为主体,虽有如任昉《严陵濑》一类写景诗,但多数以怀古为主题,钦慕严子陵的高风亮节。如谢灵运《七里濑》“目睹严子濑,想属任公钓”,许浑《晚泊七里滩》“荣华暂时事,谁识子陵心”,梅尧臣《咏严子陵》“终为蕴石玉,敻古辉岩陬”。这些诗歌或赞严子陵风骨,或陈归隐之心。富春江之游主要描写富春山水景色。如王维《送李判官赴东江》“树色分扬子,潮声满富春”,孟郊《送无怀道士游富春山水》“山浓翠滴洒,水折珠摧残”,吴融《富春》“长川不是春来绿,千峰倒影落其间”,将富春山水写得生动秀丽、青翠可爱。桐君山因药祖桐君闻名,所存诗作甚夥。如苏辙“多病未须寻药录,从今学取衲僧闲”,卢琦“碧桐花下觅神仙,白日山中遇樵牧”,黄淳耀“花开游子路,云泊野僧关”。桐君山在诗人们笔下俨然方外之地,被赋予仙人之气,飘逸出尘。

  其三,钱塘江流域,以钱江潮与六和塔为重点。钱塘江相关诗歌以观潮最为突出。如徐凝《观浙江涛》“浙江悠悠海西绿,惊涛日夜两翻覆”,刘禹锡《送元简上人适越》“浙江涛惊狮子吼,稽岭峰疑灵鹫飞”,罗隐《钱塘江边》“怒声汹汹势悠悠,罗刹江边地欲浮”,这些诗歌着意于钱塘江的壮美,极尽笔墨,写其豪迈气势。六和塔则集塔与潮为一体,如朱继芳《六和塔》“孤尖标白浪,层级上青天”,陈邦瞻《秋日登六和塔》“飞塔崚层耸碧空,七盘长压海涛雄”,朱崧《登六和塔观潮》“卷地北风起,天边涌雪涛”。这些诗歌中,登塔与观潮往往伴随而生,观潮是登塔后的水到渠成。诗人们取诸怀抱,被塔与潮的万千气象所感染,并由此提升了诗歌创作的境界。

  钱塘江诗路的文学性审美

  钱塘江诗路以沿线诗歌为基础,呈现出的文学性审美主要体现在三方面。

  其一,朴素与华美并存。钱塘江沿线诗歌,既可以用白描手法,直观呈现江河山川情貌,引人无限遐想;又可以巧用诸多修辞,以绚烂的笔墨,形象描绘山水风神,通过文字给人以视觉冲击。前者如白居易《咏潮》“早潮才落晚潮来,一月周流六十回”,焦循《渡钱塘江望六和塔》“晓来江上看西岸,一塔独红山树青”,屠应埈《桐江辞送沈子春尹桐庐》“桐君山在白云边,海雾初开江日寒”等,以朴笔客观描绘山川,晓畅清晰。后者如李白《横江词》“浙江八月何如此,涛似连山喷雪来”,吴融《富春》“水送山迎入富春,一川如画晚晴新”,杨万里《新安江水自绩溪发源》“泉从山骨无泥气,玉漱花汀作珮声”等,以比喻、拟人、夸张等修辞,或清辞丽澡,或浓墨重彩,以诗人自身的感受相点缀,将山川风物写得生动有趣。

  其二,时空的碰撞与扩张。诗人们游历于钱塘江沿线,沿途山川不仅激发了诗情,也为其带来生命的狂想,这集中体现于时间的碰撞与空间的扩张。在时间维度上,诗人们与古今往来的人物、故事对话。如胡曾《姑苏台》“不觉钱塘江上月,一宵西送越兵来”,范钦《六和塔》“山围吴子国,江落伍胥潮”,陈苌《醉书桐君山寺壁》“常笑羊公同湛辈,敢羞哙等伍韩生”等,不经意间,以有意味的意象人事怅望千秋,论学古今,强化了诗歌的表现力。在空间维度上,常以对比的方式,拉伸扩张,方位之间,视角多变。如张翥《登六和塔》“日生沧海横流外,人立青冥最上层”,陈邦瞻《秋日登六和塔》“凤凰台北休回首,禾黍千秋是故宫”,杨时《过七里滩》“拂云高雁倚风抟,下视平湖万里宽”,黄淳耀《登钓台》“雨流岩下钓,星动泽中天”等,或一南一北,或一在江河,一在青天,而人立于四方中,仰观俯察,与宇宙相感知,肆意汪洋,蓬勃潇洒。

  其三,情、景、意相圆融。钱塘江诗路上的诗歌创作,无论是以我观物还是以物观物,无论是源于现实还是骋乎想象,几乎都做到了情、景、意的融合。如沈约《早发定山》,以“夙龄爱远壑,晚莅见奇山”开篇,表明对山水的痴爱之情。其后数韵,描绘定山之美,以“标峰彩虹”“置岭白云”“倾壁斜竖”“绝顶孤圆”写定山情状与气象。后以“归海流漫漫,出浦水溅溅。野棠开未落,山樱发欲然”接续,江河之浩大、草木之自然,与定山之瑰丽奇伟交相辉映。由此转入芳草寄意,以“眷言采三秀,徘徊望九仙”结尾,表明自身虽沉浮于宦海,却系心于杜兰的归隐之意。全诗色彩浓郁,画面舒展,立意超拔,自然圆融。又如白居易《宿桐庐馆同崔存度醉后作》:“江海漂漂共旅游,一尊相劝散穷愁。夜深醒后愁还在,雨滴梧桐山馆秋。”寥寥数语,以直白之笔,写旅居秋景、延绵愁思,诗尽而意无穷。再如刘长卿《余浦桥月下重游》,秋风飒飒,黄叶离别,青山朝暮,以带有萧条伤秋的实景与意象相叠加,离愁郁结,而末句“明日行人已远,空余泪滴回潮”则将情感渗透于文字间,又将郁结的情感通过“泪滴回潮”疏导排遣,别致而有韵味。这些诗歌,以情驱动,以景主导,以意点睛,三者联动,在不断地调和中臻于圆融。

  钱塘江诗路的文化内涵

  钱塘江诗路,不仅是旅游之路、诗歌之路,也是文化之路、精神之路。它在厚重的历史积淀中,蕴藏着深邃的文化内涵。

  其一,刚与柔的交融。钱塘江诗路体现的文化气质,既有“山花含雨湿”的温婉柔美,又有“铁马拥万铠”的刚烈霸气。一方面,钱塘江诗路上的山水,因江南特有的地理环境而显得温柔婉约。他们或清新隽秀,或梦幻旖旎。是苏轼笔下的“水天清,影湛波平。鱼翻藻鉴,鹭点烟汀”(《行香子·过七里濑》),也是汪筠笔下的“今夜梅花城下宿,满船香雾梦回疏”(《泊严州》)。另一方面,历史积淀的人物与古事,又为山水注入刚烈之气。如新安江千岛湖有海公祠,为清廉敢谏的海瑞而建。富春江小三峡有子胥渡,因刚烈肝胆的伍子胥而得名。钱塘江畔有六和塔,在吴越王钱弘俶的主持下,为镇伏江潮而建,如将军一般镇守江畔。这种刚与柔的交融,历史与自然的交错,让钱塘江诗路拥有了无限的张力。

  其二,仕与隐的协奏。钱塘江诗路上的奇山异水,可以是理想的起点,也可以是理想的终点。有志之士于此出仕,怀抱天下;高蹈之人于此归隐,逍遥人生。朱彝尊《富春道中》曰:“霸业孙郎,高风严子,毕竟论谁胜。”孙氏父子与严子陵,是这二者的典型代表。陆游《泛富春江》:“双橹揺江叠鼓催,伯符故国喜重来。”孙坚、孙策、孙权父子三人起于富春龙门,开创霸业,于乱世中庇佑一方安宁,留下无数故事。张伯玉《钓台》:“先生有意羲皇外,不为林泉傲帝居。”严子陵与光武帝间的情谊让人羡慕,其本人外得明君,内修大义,不慕荣利,山高水长,遗泽后世。仕与隐,在这片山水中相协奏,为钱塘江诗路平添几许传奇色彩,增强了诗路的魅力。

  其三,英雄主义的情怀。钱塘江诗路最感心动耳处,便在于潜藏着的英雄主义情怀。无论是本土之人还是旅居之人,总不乏心系家国、为民生谋福祉的英雄。传说吴越王钱镠感于江潮决堤之患,行射潮之事,与“十万军声半夜潮”的钱江潮水相搏击。传说虽不可考,却足以说明钱镠本人的英雄气概。谢翱于严陵钓台哭祭文天祥,为之作招魂歌:“魂朝往兮何极,暮来归兮关水黑,化为朱鸟兮,有咮焉食。”其本人晚年仍在江浙一带组织“汐舍”“月吟诗社”,书写爱国诗篇。徐夜赞其“生为信国流离客,死结严陵寂寞邻”。生于富春江畔的郁达夫执着抗日,大义凛然,却在苏门答腊岛惨遭日军杀害。其兄郁华亦被敌伪杀害于上海,其母也因不吃日军食物饿死洞中,一门忠烈。郁达夫在《离乱杂诗》中慷慨陈说生平志向:“一死何难仇未复,百身可赎我奚辞。会当立马扶桑顶,扫穴犁庭再誓师。”“天意似将颁大任,微躯何厌忍饥寒。长歌正气重来读,我比前贤路已宽。”这种凛凛人如在的天地英雄气横亘古今,壮大了钱塘江诗路的格局。

  综上所论,钱塘江诗路上,山川风景奇幻瑰丽,所存诗歌品类繁盛,具有丰富的文学审美性与深邃的文化内涵,值得引起充分重视。

  《光明日报》( 2020年10月26日 13版)

[ 责编:白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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