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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鸟鸣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4-06-21 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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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王芸(南昌市文学艺术院专业作家)

  鸟鸣先于梦境和一天的生活抵达早晨。每当从睡梦中跋涉而出、意识初明的一刻,鸟鸣声清晰而至,水洗过一般明澈、清亮。黎明时分,这是天赐的礼物。

  家养的蓝猫球球总是比我们早起,早起的它做什么呢?学习鸟叫。总有比它早醒的鸟儿,在窗外的树上、不远的露台上、露台的铁栏杆上,啁啾个不停。球球蹲伏在落地玻璃窗前,或隐身在灰色薄纱窗帘背后,似乎这样就可以将自己敦实的身体隐藏起来,可在窗帘底部甩动的尾巴泄露了它的方位。这时,球球嘴里会不间断地,发出鸟鸣般的叫声。

  某天,窗外的鸟鸣声异常繁密又切近,简直有些聒噪了。我走到窗前,铁栏杆上竟然蹲着六只鸟儿,两大四小,它们一起发出喋喋不休的叫声。扭头再看蹲在窗前的球球,它琥珀色的眼睛紧盯着窗外,小嘴微颤,那执着学习和回应的姿态透着热切。

  我不知道鸟与猫类的语言系统是否相通,显然它们在我家窗前、玻璃两边,日复一日地达成了某种默契。每天,铁定有至少两只鸟儿择时飞来,栖落在铁栏杆上,与蓝猫球球隔窗互动,仿佛日常的授课与练习。必须承认,不同生物的交流或许无边界,生命体的能力却是有边界的,勤学苦练的球球始终停留在幼稚园阶段,那短促的叫声,仿佛一颗玻璃球在促狭的管道里滚来滚去,难以舒展。

  院子里还有许多隐身于草木中的鸟儿,常常在我走过时忽然飞掠而出,或在不远处的砖道、草坪上蹦跳。我疑心它们从不远处的艾溪湖湿地公园迁来,那里可是鸟儿的天堂。

  一天傍晚,我们去湖边散步,目睹了一群群如云迅疾聚散的鸟儿,从不知何处归来,纷纷扎进湖中小岛上稠密的树林中。我惊异于有那么多鸟儿,它们仿佛幻变的梦影,在那一刻散发着喧腾的、不真实的气息。可越过湖面传来的鸟鸣声,又是那么真实。

  在玫瑰金色的夕阳渐渐消淡的过程中,一群又一群鸟儿飞来,融入小岛浑圆的墨影,直至隐匿于夜色深处,模糊了轮廓与边界。那个黄昏,属于一个湖泊、一个湿地公园、一个城市腹心地带的,生机盎然的一幕,被我拍摄下来,制作成短视频,可以反复观看,印证。

  艾溪湖湿地公园是鸟儿们的天堂,也是附近居民散步的优选之地。我们步行十来分钟,就远离了喧嚣,落入明澈之境。公园依长湖南北延展,宽阔的湖面鸟儿麇集。黑天鹅姿态优雅,有时四只天鹅呈一条斜线匀速往前,仿佛列阵;有时两两曲颈交互,造型曼妙;偶尔一只两只腾空而起,在天空滑翔而过,至远处双足急踏踩着水波停降,似在表演。野鸭成群,在近岸处徜徉。白鹤、鸿雁、灰雁、疣鼻天鹅、水雉、环颈雉、白胸翡翠……叫得出名、叫不出名的鸟儿,将它们的鸣叫声散入湖水的涟漪、云影和草木的气息,与湿地的一呼一吸同频共振。那一刻,我们亦与之心心相印。

  又或者,窗外的鸟儿们来自天香园,那儿离艾溪湖不远,同样是这座城市腹心不可多得的“鸟儿乐园”。 极盛期,三十多万羽鸟儿,六万多个鸟巢,安落在繁茂的花木间。之中,有常居的留鸟,也有应季迁徙的候鸟。与鲤鱼洲和鄱阳湖沿岸麇集的冬候鸟不同,这里多为夏候鸟,每年的二三月间陆续飞来,冬天来临前南飞。其中一些“定居”下来,成为留鸟。园林一隅,众木之巅,有百羽、千羽、万羽白色的鹭鸟或立或卧或跃或飞,或啄食或振翅或引颈而鸣,它们是绿色锦缎上繁丽变幻的花纹,冰蓝天空中浮动的云影,迅疾开合的花朵,和手指触碰不到的梦境……

  艾溪湖畔,楼群以不快不慢的节奏渐渐密集起来。和许多城市一样,南昌城的不同方位都在扩展,城市的躯体越来越庞大,其间承载的日常生活却越来越流畅、便捷。记得刚买房时,这一带还荒凉得很,装修期间每次来去都得步行或坐一种简易改装的电动“麻木”车到大道,再坐公交车回家。十年时间,数条公交线路延伸过来,形成环抱之势,地铁也抵达了两翼的交通干道,可以让我们轻松抵达城市各方。艾溪湖隧道穿湖底而过,从湖的东岸到西岸,开车只需三分钟。原先没亮几盏灯的楼盘,我们散步时喜欢数一数,而今灯火密集得数不过来,一扇扇小窗里上演着人世间的素常戏码,孩子们在草地、花木间奔跑、嬉戏,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鸟儿们不请自来,几年间它们似乎也在忙着呼朋引伴,拖家带口,繁衍迁徙,在绿植疏密有致的小区里形成了可观的群落。

  出楼栋大门,往左两三步,一株高大的玉兰树冲过了三楼的窗台。灌木四处盘绕,须得不时剪枝,绿草坪在它们之间铺展,不高不矮的樱花树、梨树、柚树、槭树、枫杨、女贞、紫荆、蔷薇、杜鹃散立四处。草木茂盛的地方,就有鸟儿的身影,它们在草木间自由穿梭、转圈、嬉戏、停留。在看不见的树枝密叶间,有鸟儿们的小巢。

  因为蓝猫球球,我才格外关注起窗外的鸟鸣。此刻,不远处,有一只或两只鸟儿正发出婉转的鸣叫,那叫声袅娜、丝滑、清润,间杂一串颤音,难以用言语表述,实在是动听。这样的鸟鸣,无疑增加了蓝猫球球学习的难度,让它难以望其项背。

  窗内的我,读书或写作的间隙,不时敛神远望,聆听远方的回响。

  “先睡觉吧,小鸟们/我把活着喜欢过了/我把悲伤喜欢过了/可以睡觉了哟,孩子们/我把悲伤喜欢过了/我把笑喜欢过了……”([日]谷川俊太郎)悲伤、欢笑、等待、恼怒,充满了活着的时光。早晨的洗脸,亦是一次次精神的清洗,然后,在醒来与睡去之间,每一声鸟鸣,都是提示,是呼喊——“我把活着喜欢过了”。

  “……多少年过去,多少地方多少脸都淡漠了,有的人已谢世/而我站在远方,夜那么静,我终于肯定/我最怀念的,不是那些终将消逝的事物/而是鸟鸣时那种宁静。”([美]罗伯特·佩恩·沃伦)鸟鸣牵引出旷古的寂静。寂静中,一切浮现而出,遥远的、深切的、真实的。

  “……有的物体由两个术语组成,一个属于视觉性质,另一个属于听觉性质:旭日的颜色和远处的鸟鸣。”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在谈论北半球文学的特质时,旭日与鸟鸣同时浮现。

  鸟鸣无处不在。那微颤的鸟喙,弹动的舌,如珠如丝如光如电的鸟鸣,自遥远的时空传来,回响不绝。一如旭日的颜色,永在。

  每每恍惚一刻,惊醒。我清晰听到的,是窗外的鸟鸣和蓝猫球球无比笨拙的鸣叫。

  《光明日报》(2024年06月21日 14版)

[ 责编:王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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