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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士铨的诗学取向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5-19 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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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纪念蒋士铨诞辰300周年】

  作者:谢海林(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蒋士铨(1725—1785),字心余(又作心畬、辛畬),号清容居士,晚号藏园,江西铅山人。乾隆二十二年(1757)与彭元瑞进士同榜,乾隆誉之为“江右两名士”。王昶《翰林院编修蒋君墓志铭》说:“论诗于当代,以君为首。”蒋氏辞世三十年后,钱栻、赵敬襄跋其文集仍赞扬他“诗名海内且数十年”“名满天下”。随着罗时进《论蒋心余诗歌艺术特征兼谈“乾隆三大家”并称问题》、蒋寅《蒋士铨诗学观念的转向》、戚学民《纂述权力与诗史构图:〈蒋士铨传〉与清史〈文苑传〉对乾隆朝诗学史的书写》等研究的推进,蒋士铨作为乾隆诗学关键人物的复杂面相在多维观照下渐次清晰。这种研究进路不仅深化了对蒋士铨诗学的理解,还为重塑清中期文学图景提供了新视角。

  诗学渊源推论

  蒋士铨的诗学之路具有典型的“家学—塾学—名师”进阶特征。据其《清容居士行年录》载,四岁罹患痫病,至七岁仍时有发作,蒋母钟令嘉“以唐诗粘四壁,擎儿绕行,教之诵诗,以纾疾苦”。钟氏出身南昌名门,幼承父教,能指摘乃父诗作之疵,其诗学造诣可见一斑。蒋士铨九岁,蒋母授《礼记》《周易》《毛诗》,“暇更录唐宋人诗,教之为吟哦声”(《鸣机夜课图记》)。然细考其教学实质,钟氏诗教仍属传统家学体系下的基础训蒙,所授内容大概是《千家诗》之类的童蒙诗歌选本,教学方式亦止于“低吟之以为戏”,谈不上系统性的诗学指导。

  乾隆四年至六年(1739—1741)乃蒋士铨诗学的发轫期。十五岁师从王庸,沉溺于李商隐绮艳诗风,次年“始学吟咏”,三年内便作艳诗四百余首,诗学禀赋异于常人。而乾隆六年自焚艳诗事件,标志着蒋士铨对早期诗学路径的主动扬弃,同时暴露出家学侧重道德训育、塾师缺乏专业指导的双重困境。

  乾隆十一年(1746)师从金德瑛是蒋士铨诗学转型的关键节点。作为乾隆朝首科状元、诗坛名流,金氏的提携具有双重效应:科举层面,先以学政擢拔童子试,后任会试总裁缔结座主之缘;诗学层面,“予以诗古文辞识之”(《忠雅堂诗集序》),以导师身份重塑其创作理念。尽管试帖诗直到乾隆二十二年才被正式纳入官方科考内容,但“工为制举业者必兼为诗”(周亮工《与镜庵书》)的风雅传统从未消歇。金德瑛对误入歧途已数载的蒋士铨,既以“恐庸师误汝”痛陈利害,又以“从吾游可耳”确立师承,还采取“朝程夕课”的诗学日常训练,从诗艺到人格进行全面培育,助其完成从地域才子到诗坛名家的蝶变。至乾隆二十七年,蒋士铨“十七年中,或从游使车,或依侍京邸,昕夕承謦咳者既深且久”(《金桧门先生遗诗后序》),而其“平生一瓣香”(《绘桧门先生遗像藏祀于家敬题帧尾》)的诗学皈依,不仅体现在日常祭祀的仪式化尊崇,更深植于诗歌创作的金氏基因。简言之,蒋士铨真正意义上的诗学导师,非金德瑛莫属。

  诗学取向辨正

  蒋士铨五十岁后撰《学诗记》,自述诗学历程有三大转向:“予十五龄学诗,读李义山爱之,积之成四百首而病矣,十九付之一炬;改读少陵、昌黎,四十始兼取苏、黄而学之,五十弃去,惟直抒所见,不依傍古人,而为我之诗矣。”此说向为学界所征引,但与其创作实况存在明显抵牾,有待深入辨析。

  一是焚诗时间失实。乾隆十八年所作《金缕曲》词自注云:“予年十七,前有无题诗四百余首,辛酉秋一夕,忽有所悟,取而尽焚之。”自撰的《清容居士行年录》“乾隆六年辛酉十七岁”条所载此事更详,皆确证自毁艳诗实为十七岁事。《清容居士行年录》“乾隆七年壬戌十八岁”条明载:“是年始读杜甫、韩愈、李白、苏轼各家集”,次年只字未提,足证“十九岁改读杜韩”乃记忆讹误。

  二是“四十始学苏黄”也不确。钱锺书通过文本细勘,发现蒋士铨32岁时,即乾隆二十一年丙子(1756)“模仿山谷之迹显然”(《中文笔记》第二册“忠雅堂诗集”条),其《十八夜露坐柬穀原》“诗好近耽黄鲁直”可为明证。吴长庚《心余诗创作阶段考辨》据乾隆二十年《寄答王凤喈同年鸣盛》诗“试看纷纷谈李杜,不知谁可见苏黄”,进一步认为“‘兼取苏黄’大体确定于丙子前后”更稳妥。《蒋清容先生手书诗稿》经蒋士铨亲笔及袁枚、刘文蔚等人的品评删定,其评《弋阳舟次》曰“合昌黎、山谷为一手”(邵海清、李梦生《忠雅堂集校笺·前言》),此诗今载卷三,为乾隆十五年26岁作。综上,蒋士铨师法苏黄实萌蘖于而立之前,32岁前后已完成苏黄诗法内化。

  诗学史意义新诠

  乾隆三十年(1765)蒋士铨在《辩诗》中主张“唐宋皆伟人,各成一代诗”,提出“唐宋皆吾师”的诗学新路,被视作乾隆诗坛调和唐宋的先声。然其诗学观念的生成脉络及其价值意义,需置于清代诗学演进史予以重新审视。

  从诗学史视角考察,乾嘉以来推尊杜韩苏黄的诗潮实为融通唐宋的优化路径。蒋士铨的诗学师承,学人多聚焦于金德瑛、钱载二脉。乾隆十一年金氏《七月十一日李家渡玩月次蒋心余韵》以“六一曾誉东坡仙”自况,蒋士铨《瑞州留别桧门先生》“大雅欲传衣钵去,寸心犹为瓣香留”与之相应和。乾隆二十七年金氏去世,蒋士铨作《金桧门先生遗诗后序》宣称乃师“出入韩、杜、苏,黄间”,并撰《左都御史桧门金公行状》转述金氏“使韩、杜、苏、黄复生,吾当在弟子之列”之说,这与钱陈群《诗存序》记载金氏“尤爱东坡、梅溪、遗山、曼硕诸家”的多元取向大有出入。细绎金氏自述四十岁后“手录汉魏唐宋人诗”(《金桧门先生遗诗后序》),究心古人诗法十载的经历,辅以钱锺书“不墨守唐风”(《谈艺录》第四一条)的论断,可知蒋士铨四家之说实具主观建构性质。曾孙金衍宗《重游泮宫诗》声称“先公诗惟蒋辛畬太史、张瘦铜中书得其传”,吕璜《跋忠雅堂文集》也推衍蒋序“以为先生之自序其文若诗可已”,均可印证此说之门户色彩。而钱载乾隆十六年至三十八年指导翁方纲,始终秉持祧唐祢宋、兼摄元明的诗学取径,甚至“近宗亦及朱兼查”(翁方纲《高唐旅舍与象星论诗作》),与蒋氏刻意标榜的四家之说形成鲜明对照。

  康雍诗坛曾一度流行师法四家之风。王士禛授徒诗法,即“以杜、韩、苏、黄诸大家为羽毛”(王明弼《先祖征君王公孟谷大人行略》),查嗣瑮《次韵答徐冠卿见赠之什》亦曰“杜韩苏黄各继及,南山吐云北山翕”。蒋士铨乾隆二十七年标举杜韩苏黄,比翁方纲乾隆三十九年《致曹学闵》主张“论诗必其合于杜、韩、苏、黄诸大家之正脉者”更早。吴嵩梁《妙吉祥室诗钞序》称蒋知让诗源出四家,“尤得藏园先生家法”,可见四家之说已由蒋氏家学升格为公共诗学传统。

  清初王士禛开知黄誉黄之潜流,田雯首倡“黄山谷为冠”(《芝亭集序》),焦袁熹直言“宋诗恐当推涪翁第一”(《此木轩论诗汇编》卷八),彭元瑞乾隆十三年前已立编年黄诗之志(《山谷刀笔跋》),都为黄诗经典化夯基建瓴。至蒋士铨,黄诗经典化发生质变:乾隆二十一年与王又曾“叠韵屡酬答,险僻誓为难”的创作实践,两年后和张埙“无异黄友苏”的自我定位,王鸣盛“尔学涪翁大是佳”的时人好评,共建多维度接受场域。乾隆四十一年吴照“瓣香曾此拜涪翁”(《蒋秋竹孝廉招饮藏园》)的求教,乾隆末期袁枚《随园诗话》这部畅销书对蒋氏“喜黄”的载录,均昭示宗黄诗潮的持续深化。道光后期曾国藩喟叹“铅山不作桐城逝”(《憩红诗课戏题一诗于后》),足见其深远影响。蒋士铨卓尔不群的诗学史意义,在于推动黄诗接受从潜流升华为显学,更在于通过家法传承与道路建设,肇启晚近同光体“杜韩苏黄”诗学主潮之端绪。

  《光明日报》(2025年05月19日 13版)

[ 责编:董大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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