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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代赴昆仑采药的可行性分析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7-09 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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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术争鸣】

  作者:易 华(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

  近日,我随河源昆仑多学科综合考察团,奔波十天十夜,从祁连山脉青海湖畔抵达昆仑山脉黄河源头的扎陵湖与鄂陵湖畔。2020年,侯光良团队在此调查植被与早期人类活动遗迹时,意外发现一处“皇”字石刻,辨识出十余字,推测其年代为清代或元代。虽报告相关部门,并出版个人著作,但未引起广泛关注。2023年,仝涛团队应邀调查莫格德哇古城遗址,顺访该石刻。无心插柳间,他成功释读出三十余字,并提出石刻记载了秦人采药昆仑的重要事件,最近公布后引发热烈讨论。

  作为两位发现者的共同友人,笔者了解其探索过程及意义;作为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者,经实地调查后,我认为石刻为当代伪造的可能性极低。玛多县地处昆仑山下、黄河源头,是青海海拔最高的县城之一,亦属三江源保护区的核心区。

  刘钊教授从文字学与书法史角度,确认石刻文字符合秦代篆书特征,力证其为秦代遗存。葛承雍教授深耕《汉书》,著有《王莽新传》,提出石刻或为王莽时期所刻,旨在反映新朝制造祥瑞的政治意图。而汤惠生教授则依据青海湖附近出土的“虎符石匮”、西海郡故城遗址及西王母祠遗迹,指出王莽曾着力构建一套区别于汉武帝的“河源昆仑—西王母瑶池”神话地理体系,认为此石刻或为该体系的实物证据。综合各方观点,石刻为当代伪造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其刻立年代可能在清代、元代、王莽新朝或秦代之间。侯光良已放弃清代、元代说,汤惠生亦倾向于秦代说。本文旨在论证秦代于昆仑采药的可行性。

  一、昆仑采药的神话动机

  战国至秦汉,“昆仑”与“蓬莱”为两大并行的仙山体系。《楚辞》《庄子》等先秦典籍载昆仑为帝之下都、众神居所,有不死树、不死药。《山海经》虽成书于战国至汉代初期,其内容先秦应已流行,记述昆仑为西王母居所,“不死树”由“开明兽”看守,即不死药实由西王母掌管。《海内西经》载开明东巫彭等“皆操不死之药”,《海外南经》有“不死民”,《大荒西经》记“三面之人不死”。《大荒南经》载:“有不死之国,阿姓,甘木是食。”《大荒西经》云:灵山十巫“从此升降,百药爰在”。屈原《九章·涉江》:“登昆仑兮食玉英,与天地兮同寿,与日月兮同光。”此“百药”“玉英”皆为不老仙药。《淮南子·览冥训》述“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奔月”。高诱注曰:“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盗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也。”杜而未《昆仑文化与不死观念》指出,昆仑神话衍生的哲学观强调不死观念,凡与月山、仙山、修仙相关者皆属昆仑文化范畴。

  秦始皇统一后,对长生之术的追求登峰造极。其东巡海上求仙,如遣徐福寻蓬莱,广为人知。然始皇求仙非限于东方,西向采药与东向求仙并行。《史记·秦始皇本纪》明确记载:“二十七年(公元前220年),始皇巡陇西、北地,出鸡头山,过回中。”此次西巡深入秦国故地及毗邻羌戎的西北边郡,足见其对西部疆域及传说中西部神山的关注。东向海上求仙既有史实,在西巡背景下,派遣方士或使者依托昆仑神话西寻“不死之药”,在动机上完全合理,且符合其行为逻辑。东巡遗迹如碣石行宫、琅琊刻石等考古发现众多,西巡遗迹虽尚无发现同等规模,但不能否定西向活动(包括可能的采药尝试)的存在,反而提示了探索方向。

  古代“昆仑”具体地理虽有争论,其指涉核心区域不离甘青高原及毗邻西域。汉武帝时代钦定于阗南山说之前,祁连山乃至岷山、秦岭(泰华)亦曾是昆仑神话与西王母传说的承载地。秦始皇时代认为河源昆仑位于玛多高原的扎陵湖与鄂陵湖一带,合乎情理。

  二、西北地区医药传统

  《神农本草经》虽成书于汉,其内容应当积淀了更为久远的药物学知识。《神农本草经·序录》载:“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荼(茶)而解之。”此乃汉人对上古药物探索的神话化表达。炎帝神农传说与姜姓羌人相关,羌人活跃于陕、甘、宁、青等西北地区,创造了齐家、寺洼、辛店、卡约、诺木洪等考古学文化,其陶器(常称“羌罐罐”)尤为发达。以罐煮食“罐罐茶”的习俗,在甘、青、陕、川等地延续至今,是“药食同源”古老观念的现实遗存。

  昆仑山所在区域的早期居民,拥有利用本土药物资源的丰富经验,这些经验完全可能为秦人所接触、了解乃至利用。

  三、秦人的交通技术

  《史记·秦本纪》载秦人先祖善御马,造父为周穆王御“一日千里”;非子“好马及畜,善养息之”,被周孝王封于秦(犬丘)专司养马。甘青高寒草原是优良牧场,适宜马匹繁育,为秦人养马提供了理想环境。黄河上游的河曲马,乃中国三大名马之一。

  秦代养马及马车制造技术居当时世界前列。关键证据来自考古与岩画:黄河上游分布着大量的古代车马岩画,可早至青铜时代,证明车辆在西北地区的使用历史源远流长。昆仑山下柴达木盆地夏尔雅玛可布遗址出土约三千年前的衡末饰、铜马策,结合岩画,表明青铜时代青藏高原或昆仑山脉已流行马与马车。甘肃天水马家塬战国西戎贵族墓地出土众多结构精巧、装饰华美的车辆(含礼仪车与实用车)及大量车马器,堪称古代马车博物馆。秦始皇陵附近出土的铜车马,是中国考古史上迄今出土的体型最大、结构最复杂的古代车马,被誉为“青铜之冠”。这些皆印证秦代造车技术之高,证明了在甘青复杂地形下使用车马运输人员物资的现实可行性。秦统一后,“车同轨”政策更利于先进的车辆制造技术及管理体系向西部边陲推进。

  唐蕃古道主干线穿越河源昆仑玛多地区,松赞干布曾于此营建行宫迎文成公主。唐代交通技术相较于秦汉,在基础道路工程与畜力使用上并无革命性进步(参见严耕望《唐代交通图考》)。唐蕃古道的长期畅通,有力佐证:若秦代具备足够政治驱动力与组织能力,派遣队伍抵达河源昆仑区域探察或采药,应无障碍。

  四、石刻未载史籍的解释

  支持石刻为秦代遗存,并非意指秦始皇亲临或李斯等重臣刻制标准诏书。其更可能是执行采药任务的特定官员或方士,在当地完成的记录性或纪念性工程。故其形制、刻工、书法相较于咸阳宫所出或泰山刻石等国家级工程,显得粗朴、欠规范,出现疏漏(如刻错日期)亦在所难免。石刻内容显示,采药活动未能成功获取核心目标(不死仙药),或许队伍归途遭遇变故(恶劣环境、疾病、冲突等),最终未能携“成果”返秦复命。一次未果的远征,在秦代严苛的政治环境中,相关人员或隐匿不报,加之年代久远、记录载体有限,致使其未被《史记》等正史收录。

  综上所述,从神话信仰、医药知识、交通技术、地理认知等多维度考察,秦始皇时期派遣人员赴河源昆仑地区采药,具备相当可行性。甘青地区作为黄河源头、昆仑神话与西王母传说核心区(祁连、昆仑皆属广义天山范畴),秦始皇时期派人前往河源昆仑采药,动机契合,且具备一定的车马交通技术。此昆仑石刻历经两千余年风雨而遗存,实属不幸中的万幸,是研究早期交通、边疆经略、帝王求仙活动及昆仑神话的珍贵实物线索。该石刻作为此一重大历史事件的物证,其“秦代说”具有坚实学术支撑,值得深入研究与验证。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09日 08版)

[ 责编:袁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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