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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日报记者 颜维琦
上世纪80年代,一部农村题材影片《喜盈门》红遍大江南北,发行拷贝4000多个、城乡观众5亿多人次。这在今天的电影行业仍然是难以超越的数字。令人意外的是,这样乡土气十足的农村影片,诞生在上海这个大都市。
赵焕章近照 光明图片
《喜盈门》上映后的五年间,两部农村题材影片《咱们的牛百岁》《咱们的退伍兵》也接连诞生在上海,同样反响热烈,一口气拿下金鸡、百花十几项大奖。一时间,“村村都有牛百岁,户户丰收喜盈门”。
这三部作品,共同构成赵焕章的“农村三部曲”,让上海电影制片厂导演赵焕章的名字,成为中国乡土电影绕不开的存在,也印证了我们的文艺属于人民。
2020年,第三十三届中国电影金鸡奖颁奖典礼。90岁的赵焕章一身大红外套,坐着轮椅上台,接过“中国文联终身成就电影艺术家”的荣誉表彰。
耳背、腿脚不便,但精神矍铄。对着镜头,他眼神清澈坚定,话语中气十足:“中国电影要拍出最朴实的平凡之美,需要更‘贴近生活、贴近百姓’,如是便能更上一层楼。”赵焕章说,自己一辈子的创作都遵循这个原则。今年的一个春日,记者拨通赵焕章家中的电话。鲐背之年的他,对于过往经历已渐渐淡忘,但乐观的心态和家乡的习惯却始终不变。
1930年,赵焕章出生在山东利津县农村。读中学时,部队文工团演出的《白毛女》等文艺作品,让他年轻的心燃烧起来。19岁的赵焕章考入山东人民文工团,从演秧歌剧、田间小品开始,活跃在基层群众中。新中国成立后,进入山东大学接受艺术教育。1952年,从山东来到上海,进入上海电影制片厂。
和赵焕章同来的,大约有四五十人,包括仲星火、汤化达、铁牛等一批后来为观众所熟悉的老影人。这群来自革命老区的文艺工作者全身散发着淳朴的泥土气息,和上影人取长补短、互帮互学,让上海影坛有了更丰富的味道。
由此,赵焕章的人生迎来重大转型。22岁入行,从场记做起,再任助理、副导演,到1974年与宋宁奇联合执导电影《一副保险带》,赵焕章开始了他的导演生涯。
1980年,《海之恋》上映,随后“农村三部曲”接连推出……扎实、丰厚的生活和艺术积累,让赵焕章攀上创作高峰。1988年,他荣膺“新时期全国影视十佳导演”称号。1981至1989年,连续三届被评为上海市劳动模范。2005年,中国电影百年,获“优秀电影艺术家”称号。
观众称赵焕章为“庄稼人的导演”,评价他的农村题材影片有思想性、艺术性,洋溢着一股自然的、清新的、迷人的“乡土气”。《喜盈门》讲的是北方农村一个四世同堂大家庭,祖孙婆媳姑嫂妯娌之间的人际关系纠葛。故事背景,是以家庭为单位的联产承包责任制推行。影片将一个复杂的农村基本经济制度改革问题,转换成浅显易懂的家庭关系描绘,观众透过亲情的重建,感知到改革开放带来的时代脉动,在笑声中受到触动,得到启发。
放映那年有这样一个细节:影片完成后,按惯例要有答谢放映,赵焕章带着留厂拷贝到与拍摄相关的上海、济南等地巡回放映。他特意留心数了数现场观众的笑声。在上海,观众笑了四五十次;到济南,观众的笑声是七八十次;再到烟台,有一百多次笑声;到了平度县城,观众笑了一百二三十次;等真正到农村,笑声达到一百七八十次。
“越靠近农村,越靠近农民,越靠近家乡,掌声和笑声就越多,因为老乡真正懂得片子里的故事和细节。”从笑声中,赵焕章看到了自己作品在农民观众中受欢迎的程度。在笑声中,他更加坚定了用毕生精力为农村小人物画像的创作方向。
《咱们的牛百岁》讲的是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中,党员牛百岁带领由懒汉、寡妇和光棍组成的社员小组脱贫致富的故事。“牛百岁”的形象,成为新中国电影史上的经典。
影片中有一场戏,懒汉田福跑到牛百岁家里砸锅泄愤。“砸锅”的情节,是赵焕章启发编剧袁学强从农村原生态生活中发掘的。当年,导演谢晋对这场戏赞不绝口,说“这种戏谁都拍不过赵焕章”。的确,没有长期农村生活的积淀,没有对农民兄弟的一片赤诚,绝对拍不出这样朴实无华的精彩场面。
1985年上映的《咱们的退伍兵》,出自老作家、“山药蛋派”代表人物马烽和孙谦的作品。当时,赵焕章看到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给农村带来的显著变化,迫切地想要尽快予以反映。影片只拍摄了70多天,以山西某乡七户农民的现状,展开一幅农村现实生活剖面图,反映了亿万农民探索致富之路的心声。
“农村三部曲”,部部紧扣农民身边事,农民看了亲切,怎不喜爱?正如赵焕章自己的提炼总结:“要拍农民戏,先拜农民师。”他坚信,“生活是创作的源泉”。
导演农村题材影片,赵焕章有5条原则:题材具有社会意义,反映群众心声,富有时代感;符合生活真实,不搞胡编乱造;把戏揉进日常生活,要有生活气息;注重中国人民的欣赏习惯和审美情趣,追求群众喜闻乐见的轻喜剧风格;人物都是活生生的,有鲜明的个性色彩。“农村三部曲”的成功,正源于此。
赵焕章的认真敬业,在上影厂是出了名的,更令人敬佩的,是他对剧本、对作者的尊重。对全国不少业余作者尤其是农民作者,他都热诚相助,甘当不挂名的编剧,一次次帮助作者修改剧本。
《喜盈门》的原著来自山东农民辛显令,赵焕章将作者邀来上海一起改剧本,两个月的时间,五易其稿。《咱们的牛百岁》的作者袁学强也是农民,一手把锄一手写作。赵焕章读了他的小说《庄稼人的脚步》后将他请到上海,和上影资深编辑刘福年一起,教袁学强“触电”。在上影文学部招待所的宿舍,墙上贴满了手抄大字的剧本文稿,针对每个章节提出的意见也都写在上面,几个人日夜讨论、修改,七易其稿,才最终定稿。
“剧本,一剧之本。我最喜欢和生活底子深厚的作者合作,最反对脱离生活的编造。”赵焕章说,电影是富于群众性的艺术,从内容到形式都应为人民群众喜闻乐见。创新不是片面的形式、技巧问题,基于生活的朴实无华和高度提炼,就是创新。作者要有敏锐深刻的洞察力,对生活要有独到见解。
赵焕章的心中始终牢记“搞电影不能忘了农民”,要“为中国农民拍电影”。他说,“如果作品能得到观众的喜爱,说明我们的劳动得到了社会的承认,那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从中国电影金鸡奖的领奖台归来,赵焕章还在坚持下乡生活,依然沉醉于迷人的乡土气。“是生活给了我一切,带给我丰硕的创作成果。”他说,“时代在前进,农村在发展,相信今后一定会出现更多有影响力的、观众热捧的农村题材影片。我很期待!”
短评:最是乡土写不尽
《光明日报》( 2023年04月30日 0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