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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骈韩古”说

来源:光明网-《光明日报》2025-07-28 0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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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阮忠(海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陆骈韩古”是陆贽骈文和韩愈古文的省称,二人同处中唐,陆贽贞元八年(792)以兵部侍郎权知贡举时,韩愈金榜题名,两人有了师生之谊。韩愈在《顺宗实录》里为陆贽立传,略述陆贽平生,除此只在《与祠部陆员外书》里说他贡士时“考文章甚详”,他幸而得中,当一同及第的人两年后都赫赫有名时,方知陆贽善于从文章识人。

  韩愈小陆贽14岁,两人少时经历有点相似,《旧唐书·陆贽传》说“贽少孤,特立不群,颇勤儒学”,《旧唐书·韩愈传》说韩愈“自以孤子,幼刻苦学儒,不俟奖励”。陆贽为人耿介方正,正道直行,感德宗的知遇之恩,不肯阿曲应世,自道“吾上不负天子,下不负吾所学,不恤其他”(权德舆《唐赠兵部尚书宣公陆贽翰苑集序》)。而韩愈也正道直行,“发言真率,无所畏避,操行坚正,拙于世务”(《旧唐书·韩愈传》)。陆贽被贬忠州,韩愈被贬阳山和潮州,都是直言不忌所致。二人论事多切于事情,不作虚浮之语,但写作选择的文体不一,陆好骈文,韩好古文。文学史很少提及陆氏骈文,韩氏古文则是亮点。

  陆贽在代宗朝入仕,官职卑微;在德宗朝入翰林,曾随德宗出走奉天,有“内相”之称,后官至同门下平章事,他的文章主要是在朝廷奉旨写的制诏表状,四十二岁以后贬忠州赋闲十年,以抄撮方书为事,成《陆氏集验方》五十卷。陆贽作为政治家,在两唐书各有专传,不像好文章学问的韩愈是多位文人合传中的一员,足见陆贽在历史上的地位。陆贽主要活跃在唐德宗时期,“其于议论应对,明练理体,敷陈剖判,下笔如神,当时名流,无不推挹”(《旧唐书·陆贽传》)。这并非说他的文章风格,而是称道他文思泉涌及明理善辩。欧阳修等《新唐书·陆贽传》的“赞语”这样评价陆贽:“观贽论谏数十百篇,讥陈时病,皆本仁义,可为后世法。”

  韩愈好三代两汉之文,兴古文以弘扬古道,所谓文以载道,也以文传道。其“道”是尧、舜、孔、孟以来的儒家之道,即他说的“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原道》)。他还称自己是仁义之人,读三代两汉之书,以存圣人之志,“行之乎仁义之途,游之乎《诗》《书》之源,无迷其途,无绝其源,终吾身而已矣”(《答李翊书》)。所以韩愈之学,既受惠于仁义,又得力于仁义而建立他的儒学道统论。韩愈与陆贽都崇儒尚仁,没有记载说韩愈的思想受陆贽的影响。而韩愈《读荀》说自己少时读孟子书而知孔子之尊,从而以仁义为自己的核心理念,并视之为儒学道统的内核。

  苏轼《六一居士集叙》言及欧阳修对陆贽和韩愈的接受,为读者提供了从欧阳修看陆贽和韩愈的视角。苏轼说“欧阳子,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且说是天下人共认。欧阳修少好韩文,长尊韩愈,不得已学时文以应科举,最爱的始终是韩文。他在《记旧本韩文后》叙说自己好韩而学韩的经历,批评杨亿、刘筠的“西昆体”时文,说“韩氏之文之道,万世所共尊,天下所共传而有也”。苏轼评价他“论大道似韩愈”,这“大道”是儒学之道,韩愈弘扬儒学的道统,但没有完整系统的儒学理论,欧阳修继他的《原道》后有《正统论》,以尧、舜、三代为天下之“正”,三代时天下一统为“统”,比韩愈的《原道》更理论化。欧阳修还有《原正统论》《明正统论》等,以正统为天下万世至公之器。故苏轼说孔子五百多年后得韩愈,韩愈之后二百多年得欧阳修,“其学推韩愈、孟子以达于孔氏,著礼乐仁义之实,以合于大道”(《六一居士集叙》)。

  “论事似陆贽”的论事,就陆贽自身言,所论都是天下之事。他从德宗在奉天时,奉命草诏,“洒翰即成,不复起草,初若不经思虑,及成而奏,无不曲尽事情,中于机会”(权德舆《唐赠兵部尚书宣公陆贽翰苑集序》),所论均为朝政得失,又切中要害。他代德宗拟《奉天改元大赦制》直言社会丧乱,百姓痛楚,诏书下达,山南山东将士闻而感泣,思奋臣节;《奉天请罢琼林、大盈二库状》讲述历史,说明为国效力当奉公无私,让民知所从。尤其是《论裴延龄奸蠹书》,斥责裴延龄为奸蠹小人,害国而万不可用,结果遭裴反蚀被贬。而欧阳修的《与高司谏书》《朋党论》可与陆贽《论裴延龄奸蠹书》并论,前者责谏官高若讷不为被谗言所伤的范仲淹辩解,居然从而毁之。后者因内侍蓝元震等人的朋党说,出于义愤写了《朋党论》,说君子有朋,小人无朋,用守道义、行忠信、惜名节的君子之朋则天下大治。在苏轼看来,欧阳修笔兼陆、韩,要在学韩而忠实卫道,学陆而激昂直切,二者不一。但陆贽论事主张推诚、消兵、散财等,都是仁术。

  苏轼少时就好陆贽,苏辙说他“初好贾谊、陆贽书,论古今治乱,不为空言”(《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苏轼也对王庠说过:“儒者之病,多空文而少实用。贾谊、陆贽之学,殆不传于世。”(《与王庠书》)苏轼看重陆贽文重时事,这是陆贽处世的性情、职责、环境、情势以及应时而生的诏制表状等应用文决定的。苏轼还说:“唐宰相陆贽,才本王佐,学为帝师。论深切于事情,言不离于道德。智如子房,而文则过;辩如贾谊,而术不疏。上以格君心之非,下以通天下之志,三代已还,一人而已。”(《乞校正陆贽奏议上进札子》)如陆贽遂志,那么德宗时会出现唐代“贞观之治”的局面。陆贽贬忠州后,避谤而不著书,而他在朝时,所著均为公文而无个人赠序、书信、墓志铭之文,这也是很奇特的。他选择骈体作表达,是朝廷制诏表状的传统,但他和传统不一的是不用四六、典实,也不求雅丽,而是随时事、文气所之,以不拘一格的长短句式,赋予它“开卷了然”(《乞校正陆贽奏议上进札子》),“浅近、平淡、朴实、淳厚”(姜书阁《骈文史论》)的风格。他虽然没有文章理论,但有贴近生活的文风自觉。加之“讥陈时病,皆本仁义”(《新唐书》),故武夫悍卒读后,无不挥泪感激。

  苏轼虽说在《韩愈论》对韩愈的人性论有批评,但他在《韩文公庙碑》里除说韩愈的忠勇之外,还说他“文起八代之衰,而道济天下之溺”。韩愈兴古文,在《送孟东野序》说物不平则鸣,自唐以来陈子昂、苏源明、元结、李白、杜甫、李观各以所能鸣的诗文而鸣,不懈而及于古,却没有提及他的老师陆贽,无形中把他力主的古文与陆贽的骈文区分开来。韩愈有文章写作理论,如《南阳樊绍述墓志铭》就樊绍述之文对自己的文章观有集中表达:文“必出入仁义”“词必己出”和“文从字顺各识职”,三者各有很强的针对性,前者强调为文要有仁义的滋养,且张扬仁义,后二者则是作者为文当自出机杼且有适当的表达。“文从字顺各识职”本于孔子的“辞达”,但韩愈说得更为通俗,各识职的“文从字顺”,可谓是“写得自然随便,如话家常”(郭预衡《中国散文史》),这与陆贽的骈文风格都可以平易论之。不过,韩愈古文的文体与文风比陆贽的骈文要丰富得多,如他的《原道》《原毁》等“五原”就是另一种风格。

  陆贽之前,唐的骈文从贞观诸臣、初唐四杰到“燕许大手笔”张说、苏颋,多追求骈文的雅致,唯有陆贽以骈文写时事而有平易的新风;韩愈之前,唐的古文从萧颖士、李华、元结、独孤及等人宗经宗圣,追寻三代两汉的文风,使古文有兴起之势,唯韩愈让古文载道而有平易的新风。二人都在行文的平易中捎带了直切或醇厚,蕴含自己的思想主张,从而使其文平易不失深长之味。因此,陆贽骈文可谓是中唐骈文的革新,它未能享有韩愈古文革新一样的文坛地位,乃是陆贽为时事所用的制诏表状有自身的应用及传播局限性,不像韩愈古文如《师说》《讳辩》等直接面对世俗,加之友人柳宗元是古文家,又有弟子李翱、李汉、皇甫湜等人帮衬,声势之盛乃至后人有“古文运动”一说。尽管其后,“宋人章奏,多法陆宣公奏议”(钱基博《骈文通义》),终为“章奏”的应用范围所限,不及同为宋人的欧阳修、苏轼等人重振古文而使古文大行于世。

  《光明日报》(2025年07月28日 13版)

[ 责编:姜姝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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